她扮男子在外表上无懈可击,可那嗓子一出来,很难不引人猜测。
同行两个少年瞧出苗头,暗掣贺庭舟道:“这儿人多,不好看。”
贺庭舟暗扫周围一眼。
前几日,宫里那位才遣人到他们府上“提点”他,父亲盛怒,若非母亲兄弟护全,恐他一双腿都要折在家法之下。
昨日拦魏元瞻是他气急,却也不敢在闹市里现眼……昨日。贺庭舟兀然品出什么,视线往知柔脸上盘旋一刻,嗤一声笑了。
“你们还真是,有情有义。”玩味甚浓。
旁人听不懂话意,知柔却嫌恶地皱了皱眉,往前踱近半步:“我帮了你,你不言谢,阴阳怪气地说什么呢?”
原以她的作风,向来不会明晃晃地招惹谁,可她今日本就不豫,贺庭舟撞她锋镝上,实在难忍。
旁边少年瞧他二人剑拔弩张,忙一个转步挡在他们中间,笑着圆场道:“哪有阴阳怪气,不是好好说着吗。”
贺庭舟扶着少年的肩膀使他偏开,故意将宋知柔从头端详到脚,语调更讽刺了:“宋‘公子’古道热肠,该谢。”
后头的话不及启齿,蓦然一个蹴毬砸过来,跌在贺庭舟脚下。
促风沿知柔衣摆擦过,她警惕地侧过身,有一道健硕的人影出现眼前——走路静悄悄的,神情万年不改。
是长离。
他所到之处……知柔遥目而视,难道大哥哥也在?
瞬间锋芒尽敛,她无意将左边胳膊往身后藏一藏,步子略迈,与贺庭舟拉开距离。
认出来人是宋祈羽随侍,他生得高大,非他们这些少年可比,一时都散开几步,不欲搭腔。
长离对知柔付以一礼,声音低缓。
“公子请您上车。”
第58章 尘与光(十七) 四妹妹是为了他么?……
这是今岁第二次, 知柔坐上宋祈羽的马车。
车厢内除一条矮案,旁边多了两幢架子。左手那一座,锦缎包裹的方匣置立其中, 是宋祈羽带给宋含锦的赔罪之礼。
上回谈论应考一事,二人说了许多置气的话,宋祈羽苦哄多日, 仍然无果。中午途径福缘斋, 便给宋含锦挑了些她平素惯爱吃的点心。
知柔闻宋祈羽道:“车里有茶。”
“我不渴。”她应一声,有些心虚地问, “大哥哥是从书院回来吗?”
宋祈羽点头, 视线落在知柔身上看了很久。
“胳膊怎么了?”
经他问,知柔朝自己左袖睨了一眼,忽有些不自在:“啊……小伤, 养养就好。”
宋祈羽目光未挪,沿着她袖摆褶皱,仿佛能看见衣料下裹了什么,隐约泛了些红。
他收回眼,略略提高声音:“去医馆。”
大哥哥欲做之事,知柔一向就没有阻止成功过, 现在学乖了,根本不吭声, 只在心底盼望着他别将此事透给家里。
日光照在店招上,图纹醒目。
医馆内,看病买药的人颇多,宋祈羽带知柔排了一位女医的队伍,其中多是妇孺,一刹见两个少年站过来, 都有些想笑。
秦女医虽通百病,然尤擅女科。
周围低语笑声入耳,宋祈羽眼梢微挑,没移步半寸,斜暖的阳光绘在他的衣衫上,摹出几分清贵之气。
“大哥哥,”知柔压声道,“你先走吧,我自己排。”
她是女子,本就无谓,大哥哥一个青松似的少年陪她站在这儿,太过招眼。
宋祈羽却不在意,只是睐目看她一瞬,并不作答。
等知柔坐到诊桌前,已过了三盏茶的功夫。
女医将她左袖束起,微蹙了下眉:“姑娘这是哪儿学的包扎手法?太死了,手会坏的。”说话便替她拆解。
知柔拘谨地抿一抿唇,纱带粘着伤处,缓一剥离,直叫她双眉紧扣,屈起指头。
宋祈羽立在一侧,瞧她忍耐的样子,垂在身侧的手虚握了下,兀的想起上年春天。
知柔同宋祈章下河捉鱼,回来手上带伤,怕她阿娘见了心疼她,特意避开府中下人,躲到知鱼亭清理患处。
日昳时分,她挽袖坐在亭中,石案上零散着各色伤药。她捣腾过后,用纱带围缠,随即低头咬住一端,另一只手扯着其余,很用力地缚了个结。
隔一会儿,女医替知柔重新上完药:“好了。这几日谨慎沾水,药一日一用,过两旬再来找我。”
“多谢。”知柔垂袖起身,抬眸与宋祈羽的目光正巧相衔,她微愕须臾,唤道,“大哥哥?”
他低应一声,转背走了出去。
市井中烟火袅袅,对面一家茶楼宾客盈门,几只麻雀在里头扑棱翅膀,争抢啄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