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昨日,知途馆的主人亲自接待了她。
据他所言,京中有一位姓袁的史官,素爱誊抄收存每场战役,远至今上还未登基前,近至时下,是个十足十的兵法痴。
知柔送给魏元瞻之物就是这几日顺带手的,为了不让父亲起疑——父亲叫她不必时时藏锋,便是那一回,她惊觉自己身边可能有人跟守,替父亲管视着她。
以往她偷溜出府、扮男装穿梭街头,这许多许多,父亲大约都知晓。他能包庇这些,却未必能纵容她探查旧事。
知途馆在承平街,人多,繁闹。知柔每日进不同的店,从后墙翻去知途馆,探完消息再翻回来,买一样什么,大剌剌地走正门出去。
从第一日算起,到昨天,刚好五日。
金辉将里外照透了,知柔一手搁在书案上,手掌微蜷,没多久又慢慢松开,思忖如何进到袁宅书房。
袁大人膝下无子女,一人独住,似乎清廉,宅中侍奉之人也少,不过一个老仆和三名家丁。
连凌鹤微都不敢多言“常将军”,知柔自然不会在明面上与这三个字交错。那个史官,她结交不了;常将军的事,她也得暗查。
知柔垂一垂眼,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临了散学,魏元瞻好像很在意知柔说的铁嘴,非要同她扯两句话,以示自己并非不通人情。
这会儿,他踅入洞门,掉过身来等知柔:“你在宋府习射,地方够吗?”
宋含锦见魏元瞻与四妹妹有话,自上长廊,知柔这才转目瞧他:“怎么了?”
“亭松书院后头有块校场,你若想去,我有门路。”
知柔望着魏元瞻的脸,倏而笑了:“这是回礼?”
魏元瞻不自在地偏过头:“你怎么想都行。”
宋家还未出过武将,偌大的府邸传承下来,有种自成一派的清雅,除却几个宽广的场院,习武之处寥寥,要设靶开弓,的确有些不便。
知柔往常在拢悦轩挂靶,底下人全跟避瘟疫似的,躲得没影儿。她想了一阵,道:“明日吧,我今日……”
话音才断,魏元瞻移目过来,狐疑地在她脸上扫了扫。
知柔有些回避他的视线,清清嗓子:“我早晨看了历书,说女子今日不宜出门,危。”
“你信?”
他语含轻笑,不似在问。
知柔当即答道:“怎么不信?与安危有关,我都信。”
魏元瞻静目旁观,她情绪不昭于面容,与寻常无异,却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感受到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她不肯承认,他只好暂且放下。
到了分头的时候,魏元瞻掷落一句:“那些东西,谢了。”
离开宋府,马车悠悠颠荡,魏元瞻从袖中取出短刀,拇指在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推动着,刀光脱鞘,映照一双轻挑的眉目。
历书、不宜?
宋知柔在说谎。
她有什么事非得瞒着他?
魏元瞻吊着眉梢思索,车窗外响起长淮的嗓音:“爷,前面好像是姑娘。”
他脸色微变:“停车。”
迈下来,目光在人群中巡睃,魏鸣瑛左右带着贴身侍奉的婢女,步子缓慢,进了一家茶楼。
“兰晔,你去。”魏元瞻吩咐。
兰晔领命而去,长淮道:“咱们跟吗?”
“不用,”魏鸣瑛带婢女出行,要见的多半是女子,有兰晔在,已足保无恙,“你驾车,我走一走。”
天光犹亮,街上店招翻飞,人来人往。
走到一家酒楼前,厚重的炭火气息和辛辣味扑鼻而来,魏元瞻止步,往招牌上望了一眼。
烧鹅。
他一笑。宋知柔那天就是在这家给他买的吗?
没走几步,又见一处笔庄。
魏元瞻原本没多想,可笔庄旁边是一家扇铺;再旁边,是一门果肆;再往前便近河岸了,此值四月,鲜花满道,入目一片绚烂。
烧鹅、湖笔、折扇、李子、花。
恰好按序罗列。
——宋知柔在玩什么游戏?她每日都来这条街吗?
魏元瞻攒眉而思,须臾,他侧了侧身,将承平街从头至尾扫量一遍,未觉何处新奇。
“长淮,”他微微抬袖,待其踱近,问道,“这条街有何特别处么?”
长淮不明所以:“爷是指?”
“店肆、商贾,可有不同寻常之物,或人?”
“除了长乐楼,坐立承平街的都是普通商铺,年头儿有长有短,谈不上特别……哦,尽头有间专营消息的知途馆,不过早年被朝廷封禁,如今改做茶叶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