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光亮从飘动的帘中溢来,女人的脸映在暗处,明灭间看不出喜怒。梁煜在她的劝说下软了身形,临近下城区,被催促着下了马车,返回宫中。
明黄色圣旨在手心摩擦发烫,谢令仪双手捧着,紧紧抱在身前,等彻底看不到梁煜身影,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从前青雀曾问过,梁煜是英雄人物,她倾心于此也是常事,但若有朝一日皇帝与梁煜真斗起来,她希望谁赢。她当时只笑着,并未回答。
谁做皇帝,她都是皇后,有什么区别。
她的目标,绝不止步于此。
黑夜里,谢令仪吐了口气,谁赢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得赢,且一直赢下去。
圣旨,女户,科举,寒门。
她手中的筹码越多,赢得机会就越大。
北风渐起,雪粒子又开始往下掉,滴在凤舆顶上,发出“铛铛”声响。
朱雀主街人来人往,车撵跟在灭火的水龙车后面疾驰,不时有浑身浴血的传令官逆着人群方向指挥呼喊,说出的话叫人心惊肉跳。
“快去堵城门!他们...他们在拆太庙的楠木梁做撞锤!”
“下城发现几人想偷偷放流民入城!”
越往外走,车撵行进速度越慢,火光照亮天际,厮杀声隔着河岸传来,下城区内流窜着兵士身影,护城河边,站着一个个瑟瑟发抖的黑影,细看竟都是下城区的百姓,正麻木盯着往来的人。
“谁准许他们这么做的!”
照夜扶着她坐到车辕,声音在寒风里格外艰涩:“这是常事了,朝廷要行兵打仗,碰上缺衣少食,就地取材就好,总不能耽误军国大事。”
“何为大事?何为常事?”
谢令仪的手指紧紧握住抓住车幔,乌黑的眼睛被火光点亮:“民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的事,才是重中之重。”
“娘娘,你同别人不一样。”
少女的声音带着起伏,小臂肌肉隆起,将她安稳护着:“我相信娘娘,定能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
在贺岁之时,短短四个字怕是眼前的小暗卫能想到最美好的词汇了。
过了吊桥,下城区道路变窄,路面上街了层薄霜,马车行在上面直打滑,车夫只能紧握缰绳,一步一陷往前走。
谢令仪笑了声:“好姑娘,你带着我,咱们骑马冲出城去。”
第22章
城墙上火把连成一片,远远望去,蜿蜒成火蛇盘旋于上,几位寒门出身的官员还在声嘶力竭,劝降下方灾民,一位身着赭红色绣仙鹤补子的官员捂着头坐在地上气喘吁吁,掌心渗出丝丝血痕。
谢令仪顾不得与他们客气抚问,九门提督简要上报,目前流民情绪躁动,实在听不进他们的劝服。
下方百姓拥挤着,中间横了根梁木,正齐心协力抱着木头往城门上撞。
她踩着石板站到高处,朗声道:“我是北襄皇后谢令仪,携君上旨意特来宣召——”
下方的人熙熙攘攘,根本听不到她说什么,须臾间眼前一阵火热,一根燃着火的树枝迎面袭来,照夜扯过她往后躲避,然而发丝不可避免被燎去大片。
一旁的兵马司元帅打起退堂鼓:“娘娘,您是金尊玉体,还是躲在后面吧,若是伤到了,臣等无法向君上交差——”
“取流云弓——”
谢令仪打断他的话,拉弓,搭箭,松弦,三只羽箭飞射而下,直入梁木中央。
围在梁木中央的几人,切实感受到疾风从眼前擦过,望着排列整齐的羽箭,齐齐望向城墙上方。
继后重新站回高处,握弓垂首望着下方,面无表情道:“此次火灾,朝廷会重新派人修缮营地,本宫就在这里,与你们一同守岁,此时受降,来年开春,皆有科考被录机会。”
“本宫带了君上旨意,不论男女、门第,皆可参与。”
“你们,真要从流民,变成土匪吗?”
“你们的孩子,也要做土匪的后代吗!”
稚嫩的童音在此时乍然响起,“我不要做土匪的孩子,他们是坏人,会抢我们的东西……”
寂静的夜空因孩子们的哭声显得格外惨烈,站在外围的人先卸了劲:“是啊,咱们这是在做什么?”
“皇后娘娘是好人,不能这么辜负她……”
松动的情绪自外往中间传递,越来越多的人松开手里的棍棒,就在此时,一道尖锐的声音倏然响起。
“妖后!她若真心为民,为何要在米粮中掺杂麸糠!”
站在梁木边缘的妇人卸下兜帽,露出熟悉的面孔,谢令仪手指蜷缩,握紧弓箭,来人竟是熟识。
“李嬷嬷…”
城下的女人朝她露着黑漆漆的门牙,眼中含着憎恨:“皇后娘娘的东珠耳铛,大抵能叫咱们再多吃几日饱饭!娘娘说得来年盛景,只怕咱们放下棍棒,皆没有明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