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澜指尖微凉,僵在原地,看她轻描淡写间布下如此杀局,只为斩断梁家这最后的退路,逼其与梁煜彻底割裂……她所图的,恐怕不止是梁家倾覆,而是要血洗西平郡,斩草除根!
两人之间横亘着那层不尴不尬的夫妻名分,许多话便不能如袍泽般畅所欲言。李若澜敛了心神,寻了个稍缓的话题:“梁贵君若知晓你利用他至此……怕是要肝肠寸断。”
“他伤心,不过一时之痛。”谢令仪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冷酷,“难道要家庙里那三百一十五个日夜煎熬的女子,永生永世忍气吞声?”
这层缘由,倒是李若澜未曾深想的。梁家仗着家庙囚禁高门女眷,手握满朝文武的阴私把柄,在新旧朝堂倾轧的血雨腥风里,竟成了无人敢碰的禁忌。满朝朱紫,提起西平梁氏,竟都成了两袖清风、忠直不阿的典范!
李若澜身为男子,与梁煜一般,也曾以为天下既定,这些“无伤大雅”的阴私便可轻轻揭过,毕竟“未曾闹出人命”。可此刻再看谢令仪步步为营的狠绝,分明是要将西平郡围成铁桶,行那犁庭扫穴之举。
身侧之人久久沉默,谢令仪也未再出言安抚。殿内暖香浮动,却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半晌,她才艰涩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石磨过:“我们在北境苦战时,梁家那位大姐姐……本可活命。你陇西送来的救命丹药就在途中……可袁无恙回京,带回的却是她的死讯。”
她微微阖眼,复又睁开,眸底是化不开的寒冰。“家庙里的女子,皆被强灌秘药。红颜枯骨,她们要维持那虚假的青春,日日承受的……是烈火焚心之痛。探子回报,有人痛到极致,生生将指甲抠进了青砖缝里……”她逼视着李若澜,一字一句,重若千钧,“郎君,你说,梁家的男人,难道不该千刀万剐么?”
自然,谢令仪并未指望李若澜真能懂得这份蚀骨之痛。或许只有女子,才能对同类的苦难感同身受。陆姣姣得知养姐被掳入家庙凌虐至死的噩耗时,哭得几近昏厥,再见她时,只跪求她务必将那魔窟捣毁,免使后来者再遭毒手。即便聪慧如李若澜,对此事也不过是一声叹息“女子命苦”,他们永远无法真正体会那种绝望,也就无法理解,她为何定要对武陵公一党赶尽杀绝,不留余地。
她此生不准备孕育子嗣,表面是为平衡各方势力,更深藏的恐惧是——若有朝一日血脉中混入了任何一方世族的因子,那皇子与其母族,是否会滋生出不该有的、动摇国本的野心?梁煜如是,李若澜……亦如是。
步出殿门时,檐下宫灯已次第燃起,晕开昏黄的光圈。凛冽寒风裹挟着细盐似的雪霰扑面而来,几点冰凉瞬间濡湿了脸颊。谢令仪仰首,墨玉般的苍穹下,初雪无声飘落,细密如絮,沾衣即化。她凝望着这漫天飞絮,心头一片澄澈——这场旷日持久的棋局,终是到了该落子收官的时候。
行至勤政殿外,便见陈风与庆阳候在阶前。陈风身姿笔挺,规规矩矩地侍立门侧,昏黄灯影勾勒出的侧颜沉静如水。而庆阳则全然不同,她蹲在廊柱下,伸着小手,接着簌簌飘落的雪花,不时鼓起腮帮子去吹,玩得不亦乐乎,发顶肩头已落了薄薄一层莹白。
待瞧见谢令仪的身影,庆阳双眸骤然一亮,像只欢快的小雀儿,当先便乳燕投林般奔了过来,脆生生唤道:“母后!”
陈风慢吞吞跟在后头,在谢令仪三尺之外站定,端肃躬身,垂眸行礼,声音平稳无波:“女君。”一举一动,已初具沉稳气度。
两个小丫头年纪相仿,性情迥异。陈风跟在谢令仪身边历练,处理宫闱庶务,因其天生神力、身手敏捷,更被谢令仪特意送去习武修文。如今小小年纪,于细微处已能独当一面,行事颇有章法。而庆阳,自无人严加管束后,便如脱了缰绳的野马驹,整日在宫外自在撒欢,难得回宫一趟,见面的时候并不多。
待陈风领了旨意,身影没入渐浓的夜色与飞雪之中,庆阳却依旧赖在殿内,叽叽喳喳说着宫外的趣闻轶事。她向来贪玩,今日这般殷勤,必有所求。谢令仪心下了然,面上不动声色,只支着额角,倦眼微阖,强打着精神听着她东拉西扯。待那小小的身影将搜肠刮肚得来的新鲜事都倒了个干净,殿内暖香氤氲,唯闻铜漏滴答。
果不其然,小丫头默了半晌,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终是抬起那张肖似故人的小脸,沉吟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轻声开口:“母后……日后,可有属意的承祧之选?”
第105章
殿内骤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