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看着那张酷似亡姐、又带着周绍轮廓的小脸,藏起眼底的算计与不甘,故作和善地弯下腰,伸手摸摸鹤哥儿的头,声音也软了下来:“鹤哥儿……”
老王妃看在眼里,面上不动声色,只对鹤哥儿招招手:“瞧你跑的这一头汗。快来祖母这儿。”
鹤哥儿却赖在陈阅微身边,小手揪着她的衣角,仰着脸问:“姨母,外祖母会来看我吗?鹤儿也想见外祖母了!”他久久身边只有祖母一个亲近的长辈,如今见陈阅微对他态度和善,不由贪恋更多来自母家的宠爱。
陈阅微心头微动,顺势揽住鹤哥儿小小的肩膀,对老王妃道:“母亲您看,连孩子都盼着热闹。儿媳想办宴,也是念着鹤哥儿许久未见外家亲人……鹤哥儿身子弱,远在襄州,陈府里也有一摊子事情时时让我母亲操劳,鹤哥儿外祖母一直挂念着他,可惜总是无法抽出空来相见。好在鹤哥儿如今过来了,京城就这么大,日后见面就方便了。”
她觑着老王妃神色,见对方眉宇间冷意稍缓,便又试探着开口:“再者,还有一桩事……宫里赐下的两位秀女,曹氏与廉氏,至今还在外头候着,未曾进府。长此以往,外头怕是要议论王爷……或是道儿媳善妒,容不得人了。儿媳本也是想借着这一桩事,将两人风光迎进来了。”
她垂下眼帘,长睫掩去眸中精光。那两个秀女,尤其是曹氏,家世不俗,娘家又在这回的事情里立了功,若能进府,未必不能分去庄氏那贱婢的宠爱!如今借着老王妃进京的由头提出来,正好一石二鸟。
老王妃果然蹙了眉:“秀女还未进府?”
她久居襄州,对京中这些细务并不清楚,此刻听陈阅微提起,才觉不妥。陛下赐下的人,晾在外面,传出去确实有损王府名声。她沉吟片刻,道:“此事我知道了。待绍儿过来,我自会问他。但办宴的事,还是不成,左右等人齐了,在府里咱们关起门来办一场家宴热闹热闹就是了,何必非要出那个风头?”
陈阅微心里早有预料,但能成一计已经是喜事,面上只作恭顺:“全凭母亲做主。”
又略坐了片刻,陈阅微见老王妃面露倦色,便识趣地告退。她牵着鹤哥儿的手出了宁安堂,又说了几句话,才与他作别。
她回眸看一眼眼巴巴望着她背影,无比乖巧的孩童,心中那点因老王妃敲打而生的郁气散去,又被另一种更深的盘算取代。
人一走,老王妃脸上的温和便淡了下来。她唤来心腹嬷嬷:“去打听打听,秀女的事,还有王爷闭门的缘由,究竟怎么回事。”
不过半日,嬷嬷便来回话,将庄夫人一句戏言便阻了秀女进府、王爷竟也依从之事,原原本本道出。老王妃听罢,半晌无言,只望着窗外那株金桂,眼底掠过一丝复杂。庄氏有孕本是喜事,可绍儿这般偏宠……终非长久之计。
晚膳时分,周绍过来问安。老王妃留他用饭,席间屏退左右,才缓缓开口:“你闭门谢客,自有你的道理,娘不多问。只是那两个秀女,毕竟是御赐,总晾在外头不是办法。庄氏如今有身子,你多顾惜些是应当,可你身边总也不能缺了人伺候。早些将人接进来安置了,也省得外头闲话,徒惹是非。”
周绍正夹着一箸清炒时蔬,闻言动作未停,只淡淡道:“母亲说的是。明日让余善长在松园挑个清净院子,夜里将两人抬进来便是。”语气随意,仿佛在说安置两件寻常物件。
虽是秀女,却没有拿到侧妃的恩旨,终究也只是两个侍妾而已。
老王妃见他应得痛快,倒不好再说什么。到底庄氏肚子里还有子嗣,指不定是王府里头一位有指望的男丁,她没必要去做这个恶人,点到为止也就罢了。
而看上去毫无波澜的周绍,等回了承运殿处理完公务,便让余善长去打听:“问问,今日老王妃见了谁。”
听说果真是陈阅微去请过安,他唇角闪过一抹冷笑,颇觉无味。原本还念着她为自己病了一场,可人还在病中,便死性不改非要逆着他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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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馆里,红泥小炉上煨着安胎药,苦涩的气息混着沉水香,在暖阁里沉沉浮浮。
帘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内使隔着屏风低声道:“夫人,郑安求见。”
青娆眸光微动,略一颔首。屏风撤去半边,郑安垂首立在灯影之外,一身王府属臣的青色常服,身形挺拔依旧,眉宇间却添了几分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