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州城不明不白的消息传过来,她便气急攻心晕了一回,后头也是躺在榻上好几日不想动弹。那一回可把鹤哥儿吓坏了,她睡梦中还听到这孩子在她榻边哭,定是想起陈阅姝走之前,便是一日一日地缠绵病榻,最后撒手人寰。
这对母子可真是将她拿捏死了,一个明明恨她,临死之前还要托孤于她这个老人家,好像她是什么可敬的长辈;一个年纪这样小,就小大人般地记挂着她有没有吃药……
她心中一片酸软,低头看着这孩子浓密的眼睫,像蝶翼般垂下,又长又卷,和他那早逝的生母很是相似,不由抬手轻轻抚摸着头顶柔软的发旋,如同以往千百次那样,“你放心,祖母身子好着呢,说不定还能看着你娶亲生孩子呢。”
宽慰了孙子一句,她的心思彻底定了下来。
“鹤哥儿,后日你爹爹回京时,咱们一起去京城,好不好?”
鹤哥儿猛地睁大了眼睛,小脸上霎时有了光彩:“咱们也要去京城?”
对于京城那个家,他只收到过父亲和姨母的家书,但长得什么样子,他却一点都不知晓。父亲和几个兄弟姐妹都生活在京城,他却独自一人养在祖母身边,虽说是因他体弱的缘故,可他心里也不是没有过失落。
祖母这里再好,究竟襄王府不是他的家。
“当然!”老王妃肯定地点头,笑着用指腹抚了抚他因激动而微润的眼角,“咱们把哥儿的衣衫书本、小玩意儿都带上,满满装上两大车,去了那儿,也能常常见着你爹爹和你姐姐、弟弟了。”
想起从前很照顾自己的长姐敏姐儿,鹤哥儿用力地点着小脑袋,眼睛亮晶晶的:“嗯!祖母和我一起回京城的家!”
……
周绍与青娆在襄州城小住两日,一则让青娆稍作休整,二则给老王妃留下收拾行装的时间。
启程那日,秋高气爽,天蓝如洗,襄州城外官道上,车驾辚辚,旌旗招展,护卫森严,浩浩荡荡的队伍迤逦向北。
青娆坐在宽大平稳的朱轮华盖车内,听丹烟在她耳边轻声禀报:“听人说,老王妃给鹤公子收拾了好些东西,四季衣物、惯用器物、书籍玩物、熏香药材,零零总总装了有两大车呢。”
她透过半卷的车帘往后看了一眼,心中了然,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老王妃的心思不难猜测。
她腹中这个孩子,若是男孩,时日一久,只怕会彻底分薄了周绍对长子的那点关注和怜惜。鹤哥儿体弱,争不了继承人的位置,但若是失去父亲的怜惜,只怕连闲散富贵的公爵都难做。
这份祖孙情深,倒也令人动容。
只是……
青娆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尚未显怀的小腹,眸光微敛。
老王妃将照料鹤哥儿的希望寄托在正院那位“嫡亲姨母”身上,只怕……终归是要失望了。
*
一行人过了襄州地界,北行渐深,秋意愈浓。
比这秋色更快一步席卷而来的,是沿途驿站、城镇间骤然喧嚣起来的议论。
皇帝陛下刻意压下的关于淮州之行的种种细节,此刻忽然在坊间大肆流传开来。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无不热议着成郡王周绍如何深入虎穴,如何收集铁证,又如何与朝廷大军里应外合,一举瓦解了盘踞淮州百年的夏氏豪族等种种之事。
那场淮州城内惊心动魄的夜火,夏家二房临阵倒戈、献城归降的戏剧性转折,以及成郡王“起死回生”的传奇经历,都被渲染得绘声绘色,令人心潮起伏。
周绍过路时也听了一耳朵,他眉头微蹙,却拿不准是不是陛下的主意,便想着待回京后立时同陛下禀告,免得中了什么人的圈套。
鹤哥儿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只是想缠着周绍同他讲,又有些不敢,拧巴了几日,悄悄在用饭时和青娆挤到了一块儿,小声打听。
他年纪小,却也记得庄夫人是他母亲屋里出来的丫鬟,和他从前也见过许多回,只是院子里的丫鬟嬷嬷一直很戒备庄夫人,他不想惹她们烦恼,无事便不会寻到对方门上。但这一回……的确是正事啊!
青娆见他这模样,也觉得可爱,便将周绍描述得愈发英武,好满足孩子的幻想。鹤哥儿果然很是满意,一路上都用一双盛满星子的眼睛看着周绍。
周绍被看得满身不自在,板着脸装得一身正气,待瞧见了两人用饭时在一块儿嘀嘀咕咕,才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