搅动的热浪扬起灰烬形成黑雾,连呼吸都有种火烧火辣的灼痛,笑面人呛咳起来,爆起的火舌将他脸上的面具灼化半边,淌下泪滴似的油蜡。
若是面具熔在脸上,那他这辈子就别想摘掉了,否则只能撕下一层脸皮。他万分不情愿做个没脸没皮的人,遂揭下这张笑面扔进火海,踩着焦土闯过一重烈焰圈,然而……
地上的枯草腐殖铺成火道,密林树冠也成了悬浮的火盖,松果和断枝在大火中爆开,佛焰彻底封了山,已然无路可逃。
同样无路可逃的几名少年彻底傻了眼,听风知这出敌我不分的煽风点火是要把他们全都火葬了吧?!
这就是流云师兄所谓的荼毗仪式?要将他们都“超度”了吗?
地上的松果噼里啪啦炸个不停,稍不注意就会崩到身上,几个少年无一幸免,集体遭了殃,更遑论头顶燃烧的树盖簌簌下着火雨。
林木一个劲儿拍打身上肩头的火,衣服直接烧穿数个洞,紧贴肩胛灼红了一块,隐隐作痛。
整片山林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他们在密集的爆响声中蹦来跳去,感觉靴底都被烧穿了。
“烫烫烫。”
“别往那边去!”
“三木你给我滚过来!”
“这树要倒了。”
“啪”的一声,烧成炭的树干倾倒,差点压在于和气身上,闻翼拽着他的腰带把人拎到身边。结果闻翼头顶砸下一团火球,被李流云腾起一脚踢远。
几名少年横冲直撞,手忙脚乱,简直称得上抱头鼠窜。
“根本没路啊,往哪儿逃?!”
浓烟遮天蔽日,前路赤焰成灾。
滚烫的浓烟呛进嗓子眼,又熏又烤,咳得几人泪流满面。
吸进鼻腔的全是混着飞灰的火气,灼燎肺腑,林木已经开始呼吸不畅,他囫囵喊了声“师兄”,整个人就往火海中栽去。
连钊一把捞住他,刚将林木架到背上,突然斜上方一股热浪猛地冲撞过来。
连钊猝不及防瞪大眼,骇然目睹爆发的大火。
当大家都以为在劫难逃之际,风霜陡然袭身,从他们周身掀过去,与那股汹涌的火势对冲相撞。
霜雪倾轧,他们脚下的火势瞬间扑熄了一片,凉意猝不及防钻进衣服里,让经历着高温炙烤的几名少年打了个冷战。
“听风知!”
周雅人身披寒霜,手持折扇,以风雪开道:“走。”
他没多言,冰火相撞,风雪将烈焰撕开一道口子,生生辟出一条生路来,几名少年惊喜不已,如见救星,立刻紧跟其后。
直到他们奔出火海,开道的风霜停歇,罩护全身的寒霜逐渐蒸发褪去,周雅人才感觉到背对山火的后脊炙热发烫。
从足以焚化万物的烈焰中来,连几个少年人都有或多或少的灼伤,但是周雅人却毫发无损。
他万分清楚,是白冤在护着他,白冤将他护得严严实实,一点火星子都没能燎到他身上。
这是贺砚曾经自焚的佛焰,它差点把贺砚烧化成灰。
所以今时今日,当这把火再度燃起,白冤绝不会让它烧到周雅人身上,哪怕一根头发丝都不行。
脱离火海蔓延之境,周雅人越走越慢,越走越慢,直到膝盖僵痛到提不起了,脚步也挪不动了。
他忽然站定。
少年几人从火海中逃出生天,呼哧带喘地奔命间相视一眼,看着彼此黑如锅底的脸,脏成了炭灰堆里钻出来的泼猴,滑稽得不行,于是纷纷憋不住笑起来。
笑着笑着,灰头土脸的少年意识到身后落了个人,他们回过头,就见听风知摇摇欲坠立在那儿,背对漫山大火,已是泪流满面。
几名少年俱是一愣。
直到泪水滴在他紧握着报死伞的手背上,周雅人才惊觉过来。
“尘烟太大……”他为自己找补了一句,声音哑得几不可闻。
他想揩掉泪,但是太累了。
他太累了。
“听风知——”
几名少年神色一变,集体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倒地的周雅人接住。
“他死了吗?”周雅人没有开口,而是在心里询问,他知道白冤听得见,“我把他烧死了吗?”
该陪葬的从来不是贺砚,是徐章房,白冤回答:“可能吧。”
肆意蔓延地火势已将整座山腰封锁,哪怕连只飞鸟都难以逃出生天。
焦木在爆裂声中轰然倒塌,灰烬在热浪翻涌下腾空,化作滚滚尘烟,遮天蔽日。
深陷这样的“火葬场”,满眼尽是望不到头的赤焰,徐章房即便插翅也难飞。
周雅人累极,精疲力尽阖上眼,在心底说:“我不会。”
“什么?”
“我不会像贺砚一样。”
我有罪,我就去赎罪。既然刑劫加身是我该经历的业报,我就用累世去偿。生生世世,偿还到死,我不会像贺砚一样,以一场荼毗自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