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雅人通过某种共感窥见了白冤的曾经,那些她不肯宣之于口的过往,与他的前尘息息相关。
哪怕到这一刻,白冤也在百般遮掩,实在遮掩不过去就揉成碎片,漏些无关紧要的画面,以此混淆视听。
“白冤,你我之间,同行至此,看似同舟共济,实则貌合神离,各有各的打算。”他在心底无力地叹息,或许他内心的想法也可以传导给报死伞,“你究竟想要隐瞒什么?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关于阿昭苏吗?”他问,“你后来还有见过贺砚吗?”
也许是他的问题会触及报死伞尘封的记忆,但主人一直严防死守,因而没有引起波澜,不料周雅人又转问贺砚,顿时没来得及捂严,周雅人的意识中立刻展开某段画面。
这次白冤出现在法场,周围站满了观刑的百姓,而她挤在人群中,看见一块写着“贺砚”的令牌被刽子手从囚徒的脖颈后抽出,重重掷在地上。
砍头的刑刀高举间被一粒石子击偏,白冤竟于众目睽睽之下劫了法场。
贺砚见了来者,瞠目:“你怎么……”
“少废话。”
就在官兵蜂拥着围堵上来时,白冤提起贺砚跃过乌泱泱的人群。
很快,这个场景就被草草掩盖,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关紧要的田间地头。
白冤后来不仅见过贺砚,而且在没有死怨召唤的情况下,她为贺砚插手过人间司法。
无数画面刚摊开又被清除,快速从周雅人意识中闪过,他仓促捕捉到贺砚零星几句话语:“敢来劫法场,那帮土匪还真是你杀的啊。”
“你为什么为我冒险?”
“萍水相逢,我没想到你会来。”
“白冤,你是不是喜欢……”
喜欢什么,报死伞中的光景匆匆轮换,没有让他听下去。
那时候的贺砚显然没有周雅人这么多心眼。
贺砚磊落坦荡,直率豁达,因而整个人意气风发。
周雅人反观自己,端的一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做派,实则满腹揣度和算计,甚至连路过的狗都要猜忌一番。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他遭诬陷下狱,为了活命熏目为瞽,又在勾心斗角的权力中角逐,处处小心步步为营,再也不敢轻信他人。
人心隔肚皮,这世上伪善的嘴脸那般多,谁又知道哪副血肉之躯下,包藏怎样的祸心。轻信别人的下场他领教过,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从而磨出他这副千疮百孔的心眼。
若非如此,他早就死过不下百次。
这么些年,他也只敢和毫无城府且直来直往的陆秉结交,也独有陆秉一个真心实意的挚友。
哪怕跟陆秉,他也不敢十足地敞开心扉,做不到畅所欲言无话不谈,他怕给陆秉带去灾祸,更怕因为自己的缘故害了陆家。
时势将他雕琢成如今的模样,他永远没办法跟贺砚一样,打从一开始,就心无芥蒂的与白冤相识。
何况那时候的白冤披锁戴刑,身负无数冤死之魂被囚太阴/道体,加之北屈前后闹出那么多人命,他又亲眼目睹白冤在孙绣娘的血祭中聚形。
周雅人设想,若是从头再来,依照自己这种疑心深重的心性,他还是会再度陷入猜忌和怀疑的轮回里。
他没办法评价这样的自己,心底漫上无止境的悲哀难过。
周雅人很清楚自己,这样一副心性实在不讨人喜欢,如果不是因为阿昭苏或者贺砚留下的那份真诚,白冤还会对他这样么?
打从在太阴/道体相遇伊始,白冤看似用陆秉等人的性命逼他就范,却在危急关头从狴犴口中救下过陆秉,又从大河里将陆秉捞起扔给他,更遑论后来白冤屡次对他援手……
周雅人强捺下这些不合时宜的心绪,下意识问出口:“是谁要杀你?”
他在赶往渡口的途中,分明听见白冤提起故人,他问:“今日杀你的人,就是曾经将你困在太阴/道体的那个人么?”
“白冤,那个人究竟是谁?”
他与报死伞产生共感的意识中漫起迷雾阴霾,雾霾中依稀可见一道模糊不清的背影,连是男是女都未能分辨,雾霾便涌动着成了一团浓郁的白。
周雅人陷在这片茫茫雪白中,解读白冤究竟什么意思,迷雾代表她也不清楚,还是在以此种方式遮掩?
“白冤。”他迫切想要拨开重重迷雾,也许可以从那座孤坟切入,“阿昭苏怎么死的?”
陡然间,识海中风起云涌,好似昨夜在风陵上空掀起的风暴,只不过云层中裹挟着雷鸣和闪电。
雷电劈裂长空的瞬间,天地在电光中骤然雪亮,白如日昼。
疾电好似一道道巨型长鞭,卷着天威,从九霄抽向人间,猛抽在一个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