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上去偏瘦,却很有劲儿,不只是因为坐过八年牢,还有出狱后的三年送外卖经验。
戚沨注意到他的手指关节比较突出,手指很长,指甲盖比较扁,剪得有点秃。头发剃的是寸头,和服刑期间差不多。脸上骨骼分明,颌骨尤其突出,眉头有一道疤痕,将右边的眉毛断成两节。除此之外,双手上也有一些细小的伤痕,有的是新伤,发红结痂,有的已经泛白。
夏正又重复了一次问题,换来的依然是沉默。
看来董承宇是不打算配合了,也许这又是一个零口供但客观证据充足的案件。
夏正正准备继续发问,董承宇却突然开口:“从哪里开始交代?”
戚沨原本低头在记事本上画着草图,已经逐渐呈现出一双骨骼分明凸出且有些粗糙的手,听到这话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
“就从你想到要找贾强开始。起因是什么?”
“是因为我妹妹董承欣。十一年前,她被贾强强|奸了。”
“这部分我们已经找到记录。因为当时证据不足,加上董承欣的口供不够扎实,所以没有立案。”
“没有立案,不代表他没做过。就在案发当天,他亲口跟我承认了。”
“这部分你有录下来吗?”
“没有,但我有证人。”
“你指的是张魏?”夏正问,“你的手机在案发之后就顺着贾强家的后窗户扔了出去,张魏捡到了,已经上交。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我当时怕连累他。后来是律师跟我说没事,叫我照实说。”
“这么说,张魏也听到贾强承认十一年前曾经强|奸过董承欣的事实?”
“是。”
“既然承认了,你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还要砍那一刀?”
“我当时气炸了,脑子很乱,我都搞不清楚为什么会那样做。我只听到张魏一直在跟我说话,贾强在大喊大叫,但我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把刀已经塞在我手里,还砍中了贾强。”
怎么会搞不清楚?
而且董承宇用的字眼是“塞”,仿佛他一直都处于被动,有一种力量在强迫他犯罪。
“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拿刀,为什么砍死者?”
“我的确不知道。”
夏正又问:“董承欣曾检查出轻度弱智。你呢,你的智商是否正常,做过相关检查吗?”
“小时候做过,正常。”
“既然正常,怎么会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
“我是真不知道,也没有撒谎,更不是逃避责任。我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愿意认罪,也愿意配合调查,如实交代一切。我坐过牢,知道审讯和宣判流程,也知道接下来会面临什么。但是这部分记忆我是真的很混乱,我都不知道怎么上的警车。从砍贾强到被逮捕,中间只有几分钟时间是清醒的,其他时候都像是在梦游……我也说不好那是什么感觉,就好像喝多了,吃错了药……”
“你说的这种情况以前发生过吗?”
“发生过。不过是在我坐牢以后才出现的。”
董承宇低下头,似乎正在回忆着什么,正是这个低头的动作,令他露出来一部分头顶。因头发又短又薄,头皮上的那道疤也若隐若现。
不仅戚沨看到了,夏正也看到了。
夏正下意识看向戚沨,见戚沨点了下头,夏正才问:“你头顶的伤是什么时候造成的?”
“也是坐牢以后,有五、六年了。”
“那你说的那种不清醒,像是梦游的感觉,是从头顶受伤之后开始的吗?”
“是……哦对,好像就是伤愈以后落下的病根儿。”
“狱医怎么说?”
“他说我是颅骨损伤,可能会造成智力和记忆上的损害,但到底有多大影响,他也不肯定。”
“那你出狱后去医院检查过吗?”
“没有……我看不影响生活,就没去……再说,万一真检查出什么,我怕工作会保不住。”
这一次,夏正没有看戚沨:“我们会安排你做一次脑补检查。你同意吗?”
“同意。”
第一次审讯并不顺利,一到关键问题董承宇就上演那出“梦游”理论。
夏正心里窝着火儿,等审讯结束,第一时间来到戚沨的办公室:“是我太乐观了。真是没想到董承宇玩这手。”
“先不要急着下判断。先入为主会误导办案思路。”戚沨搜索着电脑里的旧档案,看了夏正一眼说,“除了脑部检查,还需要明尼苏达多项人格测试。”
“可我看他真不像是有病,像是装的。多半又和那个罗律师有关。”
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了,戚沨又按了两下鼠标:“我倒不这么看。让嫌疑人装精神病不是上策,罗斐还不至于犯这种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