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朴衣袖抬动间,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惆怅道,“老臣已然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对生死早已置之度外,真若身死,老臣去往极乐,也是一幸事。”
话中全是悲凉,明康帝一顿,劝诫道,“穆妃在宫中寝食难安,时刻挂念,何来孤家寡人一说。”
好似情绪激动,又一阵咳嗽,直至脸红才罢了,却呼吸残喘,无法出声,黄朴只一味摆手,断断续续道,“她...得圣上庇佑,老臣...自不挂在心中。”
明康帝只看着他平息,眼底翻滚着思绪,最后才道,“黄卿曾言要为朝兴学而仕,愿未达成,朕可一直等着呢。”
此话好似将当年豪气从尘埃中托出,让黄朴眼中发出异彩,却也一闪而过,明康帝却不待他推却,吩咐好生休养便出了凉亭。
待坐到轿撵之上,得喜小步跟着,忽然听到吩咐,“黄卿重病,穆妃合该探望。”
得喜刚欲应是,便看着圣上捏着眉心,喃喃道,“四皇子...小心冲撞。”
得喜默了一下,小声道,“黄大人看到了穆妃娘娘,父女一相见,身子呀,好的就更快了,奴才听说四皇子在京郊养马场训马,您就是给奴才按上四条腿,奴才也通知不到了,还请圣上饶命。”
说罢,就要跪下,却被明康帝斥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速速回宫。”
得喜眼睛眯着笑应是,看着圣上阖眼,玲珑的心思是转了又转,分析道穆妃性子软绵,在后宫毫无存在感,圣上待穆妃一直不远不近,看不出喜怒,虽说此次是圣上的一个恩宠,可又隔着四皇子,着实难办。
思罢,忽而想到什么,又定下心来打算卖穆妃这个人情。
明康帝走后,黄朴被管家和泰搀扶回后院乾苑,坐在长桌之前,苍老的手托着纸放在光下,又一次细细读了起来,多日缠绵病榻,眼窝略有凹陷,可眼睛溢满温和的光。
和泰却不敢开窗,担心被风冲到,燃了一个烛台搁置在长桌之上,凑趣道,“等着小姐回来,咱院子就热闹了。”
黄朴爽朗地笑了一声,觉得理应热闹,又转瞬笑意收敛,沉声询问道,“人可撤了?”
和泰摇头,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巷口还是三人,隔壁院子中也有人窥视。”
黄朴眉骨簇了起来,皮肤抖了抖,不耐烦道,“随他们吧,宋原可回来?”
言罢,从廊檐下跳下一人,一身粗布麻衣,面容是普通的众生相,毫无特点,扔在人群中毫不起眼,进来屋中,跪地俯身道,“老爷,属下办事不力,只将信扔进了屋中,并未见到小姐。”
宋章和宋原都是和泰的儿子,宋章在去接小姐的路上至今杳无音信,宋原也办事不力,不禁心急了,问道,“怎么回事!”
“小姐周围布置着三个暗卫,武功俱都在属下之上。”宋原昨夜探访,甫一进入驿站,边感知到了毫无隐匿的气息,那是明晃晃的威慑,他根本不敢放息,躲了许久才寻了个机会。
“属下靠近不得,担心打草惊蛇,便一直缀在后面跟着,看着小姐安稳进了孟府,方回来回禀。”
和泰骂道不成器的东西,作势便要打,被黄朴止住,“好了,眼下府里不安生,在孟府未必不好。”
“是。”和泰嘴上应承,转过身来训道,“还不去盯着孟府。”
宋原起身退了出去,黄朴看着这一幕反而笑呵呵,全身也起了气力,暗忖要养好身子,去看看这孟青山到底何许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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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璃沐浴过后,舒服地喟叹出声,在路上奔波两月之久,总算有了暂时的落脚之地,她穿了一身月白色雪缎衣裙,触着体肤柔软清凉。
耳边全是江月连连惊叹声,江照和隋嬷嬷站在红木柜前,看着排着满满的衣裙,各色各样,绫罗绸缎,而且每一件都跟亲自量体裁衣一样合身。
三人知晓这些衣裙价值非凡,不敢沾染,无措看着她,她垂了眼睫,上面凝聚的水珠滴落到手背上,带起一片灼热湿意。
最终还是她发话,“无事。”
说着她打开手边的妆奁盒,金簪玉钗,耳铛手环,分门别类地归置其中,眼睛扫去,铜镜旁排列着各样式胭脂水粉。
她暗想他不去当老嬷嬷亏了。
“小姐,奴婢邱婆子求见。”邱婆子束手站在门口,低首看着地面,等着屋里吩咐,她是半年前才被将军买下,除了她还有七人,其中一个宫里的嬷嬷华英,两个大丫鬟江安,江水,四个小丫鬟映红,映柳,映央,映春,由着华英嬷嬷打头拘在庄子上规训了半年,月余前接到将军信,才返回了府中置备一应物什。
她们八人明显是将军为了屋中的小姐准备的,面对未来的主子,自是加倍谨慎,丝毫不露探寻不敬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