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山月抽抽鼻子,抱怨着。
墓前青烟袅袅萦绕,柔柔扫过她面颊,如同一只温柔的手轻抚她眼眉。
辜山月绽开个笑,将手伸进缭绕青烟中,烟雾在手指间徘徊,在深秋中带来温热柔和的触感。
“师姐,我遇见一个人,就是方才在你墓前的那个人,他叫漆白桐,他很像你。我刚开始还想着,他会不会是你的转世呢?可他生出来的时候,你还没死,看来只是巧合。”
她靠着墓碑,想了想:“和他在一起,我好像变得更开心了……”
辜山月同墓碑聊了许多,多到如果墓碑是师姐,肯定要拧拧她的耳朵,说她啰嗦。
但墓碑只是墓碑,只能缄默倾听着人间琐事。
辜山月没喝太多酒,好似在酒气氤氲间熏得醉了。
不知聊了多久,等她摇摇晃晃走出来时,脚下一歪,落进漆白桐怀里。
她一动不动,睡着似的,闭着眼睛不想睁开。
漆白桐也不多问,将她打横抱起,同一旁稍显局促的路涯说:“准备些酒后好克化的食物来,再备一份醒酒汤。”
路涯忙不迭的点头,漆白桐抱着辜山月回去,一路上,辜山月都将脸埋进他怀里,漆白桐唤她,她也不理会。
到了竹林小院,漆白桐小心把人抱进屋放上床,他还以为辜山月方才在哭,可她面上干干净净没有眼泪,只是小脸红透,像是大醉一场。
辜山月滚进被窝里,眼睛紧闭,瞬间酣睡过去。
漆白桐坐在床边看着她,心疼着,他同路涯一样,无法理解辜山月心中对乌山玉是多么深的感情。
他生性凉薄无情,所以他很难感同身受,此刻的辜山月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呢。
痛苦吗?也不像。
悲伤吗?好像只有一点点。
她就像一棵正在淋雨的树,风雨中枝叶摇摆,哗哗作响。
人类坐在屋檐下,无法想象一棵树在雨中的感受,树是在欣喜这份赐予,还是畏惧天罚般的狂风骤雨?
辜山月是坦然面对生死离别,还是痛苦不忍地接受乌山玉的早亡?
他都不懂。
就像路涯说辜山月喜欢他,他同样不懂。
他多么希望路涯真的能理解辜山月的想法,希望路涯的话是真的,可是理智和盛京的一切经历告诉他,这不可能。
“我和漆白桐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我会让你活。”
“选你。”
“我永远选你。”
“……”
那日辜山月在游船上的话,漆白桐忘不了,也不敢忘。
辜山月说了“永远”二字,漆白桐知道,承诺对于辜山月来说有多重。
她说,她永远选李玉衡。
不论选项的另一头是谁都一样,即便是他又会有什么分别呢?
漆白桐摇摇头,制止自己接着想下去。
此时此刻,只有他和她,不要去想旁人,只全心全意地想着眼前人就好。
这一刻,她们在一起。
辜山月没有睡很久,她只睡了一小会,就不安地皱紧眉头,口中低低呢喃着。
一直守着她的漆白桐立马握住她在空中乱挥的手,辜山月还在乱动,紧闭的眼皮颤抖,竟然淌下一行泪,痕迹银亮。
漆白桐愣住了。
除了两人双双酒醉那次,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辜山月的眼泪。
眼泪带着温度滑下来,砸在他伸出去的手心,仿佛沉甸甸砸在他心头,将他的心砸成一滩烂泥,痛都无处可痛。
“阿月,阿月……”
漆白桐将辜山月抱进怀中,用脸庞轻轻地蹭她被泪水湿润的面颊,一声声地唤她。
辜山月缓缓睁开眼,眼眸泛红,空茫地望着他。
漆白桐吻她的额头,一下又一下,捧住她的脸注视她,满目柔情。
“阿月,是我,我们在涿光山。”
辜山月眼睛缓慢地眨动,眼中蓄着的泪又淌下一连串。
她张口哽咽:“我梦见师姐了……”
那是十二年前,盛京起火箭升空,颜色鲜红,代表着形势紧急速来,线人消息传入涿光山,辜山月立马动身赶入京城。
京城警戒,辜山月察觉到不对,一向对她敞开的皇宫在她露出踪迹后,竟出动兵马想要拦她。
李旌悄然给她传了消息,只有五个字:乌山玉将死。
也只需要五个字。
那把随她一战成名的无垢悍然出鞘,剑光如无声雪落,雪落血落,她提着染血的剑杀进这座牢笼般的皇城。
宫城守卫森严,椒房殿无人问津。
她的师姐躺在昂贵华丽的床上,像一截失去水分的枯槁树木。
床帐上的牡丹那么鲜艳夺目,栩栩如生,像是吸尽乌山玉的骨肉精血,盛开得灿烂辉煌,而被敲骨吸髓的乌山玉就这么被扔在牡丹脚下,瘦弱干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