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边皱眉边抱怨:“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他一会儿装模作样地哭喊求饶,一会儿又无理取闹吵着要见殿下,说自己冤枉,逼急了就拿陛下来威胁殿下。奴婢拿不定主意,怕真出了什么事儿陛下那边不好交代。但他这样不清不楚地留在东宫,终究是个隐患……”
晏朝乱了神思,有些心不在焉,抓住几个字眼问他:“威胁?他拿什么威胁?”
“兰怀恩在东厂和司礼监的根基毕竟还在,奴婢怕他再次得势后会报复殿下……”小九踌躇不已,满脸的惶恐不安。他暗自觑着晏朝的神色,却不见她有什么反应。
应氏仿佛觉察出她在担心什么,恐她慌乱里露了异样,佯作不经意一挪身子,花瓶撞到笔架,“叮当”一响。她眼疾手快慌忙将花瓶扶正,待要告罪,果见晏朝摆手示意她无妨。
晏朝已回过神来,正吩咐小九:“不必再审问了,叫人给他上药。且等本宫得空了去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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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怀恩的招供漏洞百出。
照梁禄的说法,事发当日,看守兰怀恩的一个内侍闹肚子,见天色尚早便擅自离开,这才给了他可乘之机。
兰怀恩原本就有些功夫,于是从窗户逃了出去,神不知鬼不觉混入东宫内侍里,一直跟到了寝殿附近。而梁禄因不当值,尚在庑房歇息。彼时将近天明,寝殿守夜的人恰好换值,下一班的宫人稍稍来晚了一些,没想到叫兰怀恩趁虚而入,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钻了进来。
晏朝听罢只觉得荒唐可笑,对兰怀恩半信半疑。
再一听他对小九招的,什么也不是,疑心愈发深重。然而暂时也不知他底细究竟如何,只得按捺住心绪不敢轻易冲动。
可毕竟事关重大,直扰得她心烦气躁,这会子纵使书房再静也写不进去了。郁结良久,才深深呼出一口气,身子往后一仰,问梁禄:“他进殿大概多久?”
梁禄回道:“据值夜的宫人所言,不会超过一盏茶的功夫。”
“知道了。”
晏朝乜斜着眼一瞟窗外,估量着时辰尚早,起身将书案上的纸笔一收,转步往外走:“去后院瞧瞧。”
梁禄旋即抱过大氅替她披上,应氏见状连忙吩咐人拿了手炉,塞到她怀里,又将她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一遍,确认无有不妥之处,才放心她出门。
东宫后殿原是太子妻妾居处。昭怀太子薨逝后,太子妃孙氏挪去了昭阳殿,至于妾侍二三人,也都遵太子遗命相继被遣散出宫。
到晏朝这里,因只有她一个主子,后殿那些院落便空闲下来,落了锁。偌大一座宫殿,虽居住着储君,却冷冷清清。
兰怀恩身份特殊,又是“要犯”,晏朝就干脆指了间偏僻的小院关他。小九当时还颇不乐意,觉得太过暴殄天物:兰怀恩这样的人,只配丢到柴房里去。
待晏朝踏进那间小院,将四周环境一了解,才大致猜测出,兰怀恩究竟是如何毫不费力地横穿大半个东宫,摸到他寝殿的。
小院的确很僻远,但也恰好因宫人不常来往,才令他一人能无所顾忌地乱窜。关押兰怀恩的房间侧面有一扇镂花方格小窗,窗外距宫墙只有几步之遥,一片乱蓬蓬的竹林间隐约有条不起眼的小径,此处侍卫极为松懈,即便有人经过大抵也难以注意到。
现在附近守卫已森严起来,吃过一次亏,再不敢懈怠了。看守的内侍同晏朝禀明目前情况,末了加上一句:“殿下放心,他现在伤得不轻,床都下不了,绝无可能再逃出去。”
晏朝轻哼一声,心道兰怀恩的狡猾,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防得住的。
内侍将门打开,她正欲迈步进去,梁禄下意识去拦:“殿下……”
“你在这里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本宫进去看看,若有什么事自会叫你。”
“是。”
梁禄一时竟也不知该先担忧哪个。兰怀恩一向奸恶毒辣诡计多端,若他真图谋不轨,殿下的病又尚未痊愈……然而见晏朝迈步进去,他还是伸手将门关上,脸上神色渐显凝重。
晏朝掀开帘子,扑面而来一股暖意。她扫了一眼屋内,简陋归简陋,打扫得却干干净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床,角落燃了炭火。她不禁挑一挑眉,没说话。
转头看到兰怀恩时,他正有气无力地瘫趴在床上,被子只遮了一半,上半身露出来一大截脊背,中衣上满是破烂裂痕,还有些脏污、血迹,就这样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兰怀恩面朝外趴着,纵使屋内生了暖炭,他的脸色也苍白如纸,并无半点血色。
夺了权势,又被杀去一身威风,如今的兰怀恩连正常宫人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