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还未开口,孙氏竟抢先一步,出言告退。皇帝皱眉看她垂首行礼,殿中人和事俨然已与她无半分关系。他收回目光,摆摆手随她去了。
“你说。”
皇帝没发脾气,但语气着实不大好。他对长女素来宽容,而永嘉平时也格外懂事。
兰怀恩默不作声地呈上一盏茶 ,待茶已搁到案上却仍不见公主开口,便低声道了句:“陛下,臣进来时瞧见驸马爷还在外头侯着呢。”
“什么事还需要你们夫妻二人同时进宫?”皇帝抿了口茶,吩咐:“叫驸马先进来罢。”
永嘉公主并不理睬,径自向前走两步,眼眶微红,轻声道:“儿臣昨夜又梦到母后了,她托儿臣给父皇带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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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王府。
信王正摇着拨浪鼓逗弄卫氏怀里的婴儿,晏堂才过半岁,正是好动的时候,一双乌圆清澈的眼眸盯着小鼓,伸手便要去抓。信王将拨浪鼓丢给他,转头看着堂下那太监。
“永嘉公主当真跟父皇提了立后?”
“是,公主还带着驸马一起进的宫,举荐的是平凉女贺氏,听说那贺氏还是兴济伯府给找的。公主话还没说完,兰公公就接了一句‘臣对此女有所耳闻,听说和文淑皇后相貌性情相似’,陛下当即脸色就变了。若非太子殿下在一旁劝着,今日恐要龙颜大怒收不了场了。”
信王瞥一眼仍嘟嘟囔囔呓语不断的儿子,轻笑一声:“不愧是长姐,此事连太子都不敢置喙,她竟还敢大张旗鼓地找出来个同文淑皇后相似的女子,这丢的可就不止脸面了。”
“是,”那太监一点头,继续道,“陛下当即厉声斥责了公主不孝云云,连带着还迁怒了驸马。公主又说夜梦曹皇后,后来陛下干脆下旨,令公主为文淑皇后抄经百篇以尽孝心。”
信王直摇头叹气:“她太莽撞了。”
好在他身边还有李家,有个舅舅可以一同谋划。自年初母妃出事后,李时槐便时常劝他韬光养晦,果不其然,计维贤紧跟着落马,若非他一直安安分分,恐怕要将他也连累了。
只是如今情势着实令人忧心。连吏部都归了东宫,他这边目前还未有应对动作。
他眉头紧锁,一抬头正巧看到卫氏怯怯的目光探过来,战战兢兢问了一句:“殿下是心里烦忧吗?”
卫氏像是怕他,连忙又移开目光,极难为情地咬唇轻声道:“您吓着堂儿了……”
信王一抬头,果见儿子紧紧埋在她怀里,不肯再露脸。
第53章
圣驾经过元晖殿时, 皇帝叫了声停。
轿夫的脚步声一停。隔着宫墙便能清晰地听到里头一众女子清脆如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正于此时,天边恰有一只青雀娇啭飞过, 甚是应景。
皇帝抬手止住欲高唱清道的太监, 下了轿径自走进去。一旁的太监会意,一路示意宫人不必声张。
宫苑里弥漫着幽淡的胭脂水粉味儿, 却并不显俗靡。众位淑女于宫中已待了有一段时间,在女官们的悉心教导下, 她们早已脱胎换骨, 举止言谈尽合风范。此刻仿佛是女官不在,众人便放肆了些。
皇帝悄无声息地立在廊柱后暗窥,才发觉, 嘈杂声中有一个是领头的。
那女子穿了夏日薄衫,一抹杏红色偏偏落到了那树海棠上。此时海棠已谢, 满树的郁郁葱葱,她倒像是玉树琼枝上独独一枝红艳。
“贺清熙, 你快下来!马上女官回来了定又要罚你了……”
树上的艳色动了动,三分醉意里带着娇憨慵懒:“ ……马上?太|祖马上得天下, 爹爹也是教过我骑马的,可惜, 进了宫就不能骑马了,我还想当巾帼英雄呢……”
随后其余人说的什么,皇帝已听不进去。
他脑海中忽然就忆起二十余年前的一些事来,时间久远到他几乎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记起来了。
巾帼英雄。
有个姑娘嫁给他之前, 曾有胆量骑着那匹最烈的红枣马,软鞭一挥,尖锐的风声搅碎天边一汪璀璨流霞。
她爱穿劲装, 将一弯细细柳叶眉描浓,直至横眉英气逼人。一扬脸笑容恣肆,双眸里盛了满天星河,澄澈明净。
——我要是生在边塞,兴许就能做个巾帼丈夫啦。
他心慕那女子的洒脱,千方百计求了她为妻子。可她被迫收敛了性子,端庄迤逦的罗裙锁住她所有的年少轻狂。
似乎从揭开红帕的那一刻开始,从同她饮合卺酒的那一刻开始,他看不到那姑娘的笑脸了。
后来夫妻数年,细水流长里终究有几分夫妻情意,可他再也找不回当年的心动痴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