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灵儿礼貌应道:“忙完这阵就回。”
面上不露声色,每每回这话时,她眼底深处会有极淡的云影一掠而过,待转身回屋,笑意如晴日落雪,悄无声息融尽,化作无声叹息。
秦劭未在信中写明归期,她亦不知,这一阵会是多久。
转眼到除夕,窗外落雪无声,将天地映得微明。
季灵儿在摇椅旁支起红泥炉子,煨着从德馨园取回来的酒,身上覆着猩红毡毯躺在摇椅中,手里又捧起秦劭送回来的两封信,前一封已读过数遍,后一封......她实在羞于看。
可那纸上墨迹似带着蛊,勾着她的魄,引着她的魂,视线飘来荡去,终是落了上去。
左右屋中无人,看便看罢。
轻叹一声,似是自弃,忧思放纵。
她这些时日的张罗,有意无意循着信中所写而行,好似他真的陪在身边,陪她一道经历琐碎而温馨的辰光。
琐事她一人做得,后面的内容非得两人才能成就的。
闺阁欢情,从初时一直写到情浓,缠绵时的姿势,情态尽诉笔端,半点不遮掩,当真字字灼人,不同于避火图和春宫图的直观,文字描绘格外引人遐想,季灵儿耳根烫透,心神却实实在在被带进入他描摹的旖旎画卷里了。
他笔下生焰,字里行间燃着火,烧得她血脉偾张,娇躯蜷缩在躺椅里,辗转摇摆,脑海过画似的闪着靡靡景致。
有许多是他们不曾尝试过的,他竟也能写的煞有介事,当真......
季灵儿气得想骂,奸猾狡诈之语已骂倦了,且人不在身边骂什么都轻飘飘的,砸不到实处,寻不出恰当的词纾解愤懑,恨不能将信揉作一团喂给火舌。
恨着恨着,眸光又黏回纸上,在万家团圆的除夕夜,独自沉溺于他构筑的炽热幻境中,全身心地想他,念他,将身上的毯子当做他,狠狠地抱紧,纤指绞地发颤,似要揉进骨血才罢休。
他人在天涯,用这般露骨的文字将她囚禁于情思与欲.火中,实在可恶极了。
便是这样可恶,才让她牵肠挂肚,欲罢不能。
雪渐大了,风卷着碎琼乱玉扑向窗棂,远处偶有爆竹声传来,闷闷的,将满室暖融衬得更加寂静。
季灵儿偶尔从迷离中抬眼,眸光掠过矮凳上两杯酒,一杯她已饮空,满着的那杯,是她假作与他对饮添置的。
抬手端来饮下,凉透的酒液钻入身体也变得灼人,她将信按在被灼烧的心口,分明动作很轻,却觉有股温吞而滞重的力量沉沉地压将下来。
阖眸缓解满身疲乏,恍见他执笔落墨的模样,唇角勾笑,温柔中藏着明知故犯的恶劣。
这一瞬,直觉告诉她,此生恐要毁在秦劭手里了。
...
年节里闲来无事,季灵儿邀着张婶去赶庙会。
通往庙会的路正经过宋员外家,去时季灵儿未在意,回来途径,随意地一瞥,却见朱红大门上的匾额换了新的,泥金大字赫然书着“江宅”。
不由得驻足,仰面看着门头发愣。
张婶走出两步,回头见她怔怔定着,折返问她发生何事。
“我认识这宅子原来的主人,瞧见换了门楣,一时好奇。”季灵儿如实道。
张婶虽不识得此处,但曹县有名姓的人家她多少听闻过,看宅子轩峻壮丽,非富即贵,遂问:“原是哪家府上?”
“宋员外。”
张婶拧眉想了片刻,恍然道:“莫不是与吉安秦家结亲,儿子吃了官司的宋员外?”
季灵儿点头:“您知道?”
“轰动两地的事情我哪能不知,”张婶拊掌一拍,激动道:“宋家与人家结亲,反倒送了个冒牌货嫁过去,结亲本是结缘,女儿家的终身大事竟这般戏弄,报应不落在他们身上落在谁身上?我听说他家儿子被流放后没多久,被退回来的女儿也得了疯病,老两口遭不住连番打击,举家搬回别处了。”
季灵儿听着心中百感交集,喃喃自语:“报应么?”
兴许是吧。
张婶见她盯着人家大门思绪幽深,好奇问:“你如何认得宋员外?”
季灵儿淡淡开口:“机缘见过几面而已。”
张婶并不深究,兀自感慨:“要说还是那冒名顶替的姑娘有福气,小雀儿一朝飞上枝头,后半辈子穿金戴银,享不尽富贵哩。”
季灵儿笑了笑,侃道:“穿金戴银不也是小雀儿嘛。”
张婶没听出她话里的嘲谑,只当是玩笑,跟着笑起来:“你这张嘴可是利害,没错,飞上枝头也是雀鸟,变不了凤凰。”
宋员外举家搬迁,宅子转给旁人不奇怪,两人说笑着举步欲走。
偏巧,一位挺着大肚子的妇人由丫鬟扶着缓缓跨过门槛出来,闯入季灵儿未及收回的视线里,杏眸霎时重染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