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尽:“你该直接问疑心之人。”
明尽乃修行之人,忌讳口舌业障,问不出答案在季灵儿意料内,不过问出此话之时,她心中已有答案。
秦劭,八成就是三年前在汇通票号门口救下她,帮她拿回包袱,又命人将她送往清心庵安置的人,也是他素未谋面的“义父”。
有玉秀的话和梁守正的反应作旁证,想通此事很容易。当猜测一项项被证实,她的心反而一寸寸沁入寒凉,窒息,冰冷,比沉水时有过之无不及。
两日来她逼自己冷静,便是为了弄清楚为何会如此。
最初是有欣喜的,因为二人缘分早定欣喜。
渐渐地,她开始不安,若是单纯的缘分秦劭大可以告诉自己,他选择隐瞒,是有不可说的隐情,还是他本就另有所图?连同他表现出的温柔情意,也是算计中的一环?
转念又想,她一个孤女,没什么值得被算计的,亦相信秦劭非满腹心计之人。
他不说,只是因为没必要。
他擅长掌控,自负有把握,有能力处理好一切。
作为弟子,季灵儿可以接受先生的安排,即便偶尔调皮犯错,故意作对,心里是愿意守他的规矩的。
然而换个身份,捧着一颗动了情意的心,她无法接受这样的“没必要”。
回看自己在一场骗局里缓缓捧出来的真心,季灵儿只觉得悲哀,她先骗他,于是连指责他的立场都没有,还险些把命搭进去。
委屈地酸了鼻尖,汩汩泪水不能倒流,她捧出去的真心也收不回,只能眼睁睁看着心被淹没。
无助极了。
从孤山下来,季灵儿换了身不张扬的暗花裙,来到曹县永平巷一处宅子前,门上的黑漆剥落许多,露出里头朽坏的木纹,铜环锈蚀,门楣上的瓦当也缺了一角。
跟在身后的牙人见她一直端量门面,讨好道:“夫人别嫌破,这宅子价便宜,地契也干净。”
季灵儿不置可否,只道:“进去看看。”
牙人掏出钥匙,来回拧几下才打开生锈门锁,门吱呀一声敞开,扑面是积年未扫的尘味,院中荒草没膝,一只瘦弱的花猫被惊得窜出,攀着矮树从房顶逃走了。
第60章 师娘
院子不大,三间不算大的正房,东西各两间厢房,正房屋顶和窗户有几处明显新补的痕迹。
“这宅子空了有小半年了。”牙人搓着手,“原主急着出手,只要八十两。”
季灵儿踱步到近院墙处,抬头看了看爬满墙头的蔷薇藤,不紧不慢开口:“去年有桩轰动全县的命案,是发生在这处吧。”
这家男人外出多年,突然归家竟撞见妻子与人私通,动怒杀之,拉扯中反被情夫拿花锄砸破脑袋毙命。
死里逃生的两人盘算,男人多年不归,死了亦无人知晓,趁夜色将尸首运出城掩埋,神不知鬼不觉。岂料男人有顺路同归的邻村友人,几日后按约定来寻人,从女人慌张神色和支吾矛盾的言辞里察觉蹊跷,报官揭开了真相。
此事不算隐秘,牙人有防备,讪笑道:“夫人好记性,此地生过命案不假,但死者有肯为其奔波洗冤的挚友,又得青天老爷明察真相,将恶人伏法,九泉下定能安息,我们收空宅时,特意请高僧做过法事,驱邪净宅,断不会因此生出怨祟缠绵,夫人可放心。”
纵他说得天花乱坠,凶宅难易主是实情,这宅子破旧又不在闹市,八十两算不得便宜,无非是看她是年轻女子,以为好说话。
“那处,新补的瓦片边缘参差,显然只是仓促压住破损,待入夏一场大雨便要漏水的......还有这柱子,遭虫蛀已深,若不换早晚要倾塌......”季灵儿正色指着院中几处,不耐烦地摇头,“我买下后光修缮又得耗费一大笔,零零总总加起来,倒不如直接买先前那位牙人大哥推荐的临街小院划算。”
牙人见不好糊弄,忙赔笑让价。
“你做生意不诚心,罢了罢了,我还是再看看他处。”季灵儿说着转身便走。
牙人疾步跟上:“夫人说个心里价,我尽力凑合。”
季灵儿止步,袖中手指轻叩掌心,道:“四十两。”
牙人嘴角一抽,“夫人同我说笑呢。”
季灵儿笑:“实话同你说吧,我家男人就是干营造行当的,宅子好赖看一眼便知,我花价高回头他回来该叨叨不休了,没得花钱找不痛快,四十两若成以后有生意还介绍给你,若不成,我另寻别家便是,咱不耽误彼此功夫。”
牙人信了她言之凿凿,守着心里底价又同她拉扯几番,终是抬到四十五两,又添几贯钱。
银货两讫,季灵儿揣好房契地契折回吉安。
季灵儿出门前寻的借口是去清心庵斋戒,祈祝秦劭此行顺畅,老夫人颇感欣慰,知她回府,特意嘱咐厨房添菜为她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