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无声息地收敛起了化妆品,装回盒子,藏回箱子。我戴上面纱,轻轻打开窗户,自官驿四层的高楼,鹰隼一般,凌空飞下。
姓展的当官的不在,他带着王朝马汉,去与骆县令、周师爷一众地方官吏应酬去了。大型猫科动物的内家修为精深可怖,是整个开封府上上下下,唯一一个能察觉到我的轻功动静的。
猫不在,就无惧。
没人能察觉到我的无报备外出。
四层楼的高度太高,先落到高大的银杏树上,缓冲一下,然后再落归柔软的土壤地面。
我戴着面纱,幽灵一般游荡在繁华的泷水河畔。及仙之境,云霰缥缈,天上人间。
任由寒冷的秋风呼啸而过,钻入袖筒,钻入裙摆,钻入燥热的胸腔,抚平难熬的灵魂。
形势越发恶劣了。
斗争越发头破血流了。
再这样冲突下去,迟早出现严重的战损。
战损对于上头领导来说,只不过是个数字而已。对于我们下面的一线,却就是活生生的命。
自己的命,战友的命。
这一刻还在,下一刻可能就无了。
这一刻还谈笑风生,约着结案回京以后,到勾栏里听曲儿寻欢,老婆孩子热炕头,四菜一汤幸福满满。下一刻,可能就只剩下涣散的瞳孔、血染的作战服、冰冷的尸体。
谁都不想成为罗仁。
烂肉一般惨烈的英雄,那不是大豪情,那是大悲情。
可谁都无法赌,这般波谲云诡的棋盘里,自己真的不会成为下一个罗仁。
老子怕啊。
发自内心地恐惧。
前赴后继地追求正义、公道、光明、善良,可是,在我牺牲后,在我化作一滩烂肉后,那些冠冕堂皇的虚无东西于我还有什么意义么?
哪怕我现今活着的时候,理智薄情地想想,那些东西于我个人而言意义也不怎么大。
被拐卖的又不是我的母亲、我的妻子、我的女儿、我的儿子、我的挚友。
凭什么要我冒着巨大的风险,豁出一切为他们拼命?
第94章
幽灵一般在异乡繁华的夜晚里游荡来游荡去,寒风吹起,刮落了面纱,飘荡在粼粼波光的河面上。
“姑娘,您的面纱掉了。”
老渔翁撑着竹竿过来,慈祥含笑,把湿漉漉的面纱交还给我。
“谢谢爷爷。”
我垂首接过,鞋袜踩在濡湿的河滩上,从荷包里掏出五文铜钱,欲意按在贫穷的老渔翁手中。
老渔翁摆手拒绝。
呵呵笑着,笑纹深深,如同橘子皮层层皱起。
“应该的,不收钱。”
我在河畔的大青岩坐了下来,静谧的秋风中,与老人聊天。
“您在这儿生活了几十年了吧。”
“打小就在这儿长成,”左右暂时无活儿,老渔翁干脆也收了杆,拿出脏污的烟袋子,点燃旱烟,夜幕下吞云吐雾,沧桑寂静,有一茬没一茬地和我聊天,“俺爷打渔为生,俺爹打渔,到俺这代,继续打渔。”
“老了,打不上来鱼了,就做渡船,游荡在这漂漂亮亮的泷水河上,看哪边有人招手,就收几文钱,把人送到对岸去。”
“及仙兴旺,泷水河发达啊,两岸全是各种酒楼、客栈、艺坊、伎院……有钱的公子哥,还有外地的商旅,皆从这儿熙熙攘攘地过。做渡翁寒酸,却是绝对饿不死的,每天都能有二三十文钱收入……”
“哎!”
老人家见我提起裙摆要过来,惊地制止。
“您别往这儿走!下面全是青苔,滑着呢!泷水河里可是有鳄鱼的,滑了进去,底下的暗流把人往河中央一卷,人就无了,神仙都救不出来。”
我拎着裙摆,仰起头来,朝他盈盈笑起。
“我想上您的船,到对岸去,对岸红灯绿柳,歌舞繁华,可好看了。”
“……”
老渡翁显而易见地犹豫了瞬间。
劝说。
“那不是什么女儿家该去的地界,乱得很……”
他又转折,低低嘟囔。
“罢了,近几个月京官下来严打,倒了好几家青楼楚馆了,不干净的,爪子基本上全被剁了……剩下的,想来也没胆量再做出强抢良家的腌臜事来……”
“深更半夜的,敢一个人在外头逛,想来要么是蠢,要么是狠。蠢的不值得拦,好言难拦蠢死鬼。狠的不必拦,自有其自保手段……”
“上船吧姑娘——”
老渡翁熄灭了烟杆子,扬声。
“咱替您把船支稳了,你上来的时候小心些,别溅了水,污了裙摆。”
第95章
面纱湿漉漉的,泷水河上飘了一阵儿,夜风徐然,渐渐干燥。
干透以后带着股子淡淡的鱼腥味,并不难闻,但我也不打算再戴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