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未烧地龙,也未设炭盆取暖,这药炉成了最暖和的地界,玉昙裹紧大氅,仍挡不住寒意。
“屋子未燃炭火,杳杳冷吗?”
“不冷。”玉昙嘴硬逞强,裹紧大氅挨着梧娘坐着,目光落在汤药上,“梧娘,我曾听闻,苗疆秘术治疗有奇效,我刚巧碰到一位……苗疆人,改日让他瞧一瞧……”
梧娘轻拍着她的手:“别折腾了,人有既定的命数。”
梧娘面上一派祥和,似安然接受了只能活几个月的事实。
她反手抓住梧娘的手,干燥温暖,掌心和指腹都有厚厚的茧,轻轻磨着她。
她却觉得舒服极了,像漂泊的船只回到了避风港,她握紧了些,小声道:“梧娘,试一试,就当为了你的女儿。”
梧娘愣了一下,唇瓣张合几下,却没发出一点声音,几十息后,她点了点头。
见梧娘答应,她才露出一点笑意,“梧娘你在这里住得习惯吗?我在城西有一座宅院空着,离薛神医处很近,来往看病都很方便……你要不要去那里住。”
“不必了。”梧娘连连摆手,“住不了多久就要走了,何必麻烦。”
“走?”她慌乱抓住梧娘的袖角,昨日她明明听见梧娘提过,她会一直待在汴京,找她想见的人。
心中一片酸楚,梧娘想见的人不是她吗?
不是都答应为了她,好好治病吗?
“昨日家中来了信,催促我回家,女儿想我了,念叨我一人在汴京,她不放心。”
梧娘双眸里闪动着柔和的光,嘴角轻轻上扬,仅仅是想起她的女儿,梧娘的脸上便是慈爱安详的笑意。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玉昙的眼,原来是为了这个女儿,压根不是她。
梧娘重病来汴京只为见她一面,这一切都只是她凭空的猜想。
她死死捏着袖子,眼前起了一层雾气,内心潮湿一片,贝齿咬着下唇。
“梧娘……真、真喜爱你的女儿。”这几个字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中挤出来。
梧娘柔声道:“女儿是母亲心头肉,哪有不爱的。”
玉昙站起身,面上有了几分恼意,质问道:“这世间会有娘亲不爱自己女儿,会将自己的女儿送走吗?女儿在身边也不认她吗?”
梧娘动作一僵,别过了脸,缓了好一会,声音压抑到发哑,“不会,不会有母亲将女儿送走的,更不会再相见时不认她的。”
玉昙沉着脸,眼眶里闪着泪花,逼近一步:“梧娘,当真没有吗?”
梧娘笃定道:“没有,除非她本就不是娘亲。”
“那就是我弄错了。”玉昙颓唐地退了回去,她再也不想留在这里,“梧娘,我还有事,明日再来找你。”
玉昙裹紧披风,大步走向门外。
“杳杳,别来了。”
玉昙的脚步一顿,脊背绷直,“梧娘不是说好,我想来随时可以来的吗?”
一时间二人都未说话,梧娘低下头垂下眼,退步道:“天寒,等我买了炭盆,你再来……”
“那你什么时候去买炭盆?”
玉昙甚至不敢听梧娘的答案,裹紧大氅就出了屋子,快步逃出了桐花巷。
这一切都是她的自作多情。
无论她如何逼问,梧娘都不会承认和她有一丝关系,就连编纂一个远房亲戚的名头也不愿意。
她和所有人一样喜爱的都是真千金。
她仰着头望着阴沉沉的天,雪花如飞絮一片片落下,落在她的脸上,一点点融化掉。
兰心急匆匆地追了上来:“娘子,我们回府吧,方才出来得急,未拿伞具,一会儿雪就下大了。”
“玉妹妹。”一道清朗的男声,语调是藏不住惊喜,“还真是你。”
说话间一把丁香色的伞面罩在了头顶,挡住了风雪,玉昙一抬眸,楚明琅眉目含笑地盯着她。
平心而论,楚明琅生了一副好的样貌,五官俊朗,嘴边又时常噙着抹笑,外表比不上玉鹤安的卓绝,好在气质温润。
“楚郎君。”玉昙点点头,现今无人可避,两家又为交好世家,她再逃避实在太刻意了些,只得和楚明琅并肩行走在雪中。
“玉妹妹,怎么会在桐花巷?怎么瞧着不高兴?”
“没有,随便走走,没注意就到了这,咳咳……”玉昙捂着唇轻咳了两声,想往旁边靠些。
她越躲楚明琅的伞就越倾斜于她,一路走来楚明琅的左肩上都落了些雪,她只得默默保持两掌的距离,两人都躲在伞下这一方天地间。
楚明琅温和一笑:“雪中漫步赏雪固然好,还得仔细伤寒,我记得杳杳幼时常咳……岭南靠近苗疆,有些止咳方子,杳杳要不要试试。”
原本只想保持距离的玉昙,一下子被勾出了兴趣,抬头望着楚明琅,“你认识苗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