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莺的父亲赵三原是长船里的磨镜人，日日走街串巷敲铁惊闺招徕买卖。因他手艺精细，略懂些蓍筮的小把戏不说，人又风趣得很，很会讨妇人们的欢心。多年来凭着一门手艺，和一张巧嘴，便足以养家糊口，夫妻和美，鱼水和谐，前些年还买了套三间的小院，日子平淡而又温馨。
直到几年前。赵三跟几个跑江湖的朋友学会了赌钱。
就和天下所有浪子的故事一般，起初赵三自然只是小赌怡情，到了后来，赵三的胃口被钓的越来越大，开始成日成日泡在赌坊里，磨镜局锈药毁。早些时候，家里靠他娘子和女儿做些针线活，拆东墙补西墙倒还能填的上窟窿，可就算家里有金山也经不起他这般折腾，何况他家里哪里又有什么金山银山.......
几年过去，这赵三性情愈发暴烈且不说，他甚至偷卖了他娘子的簪钗陪嫁去赌，气得他娘子撂下句“此生不复往来”便收拾东西走了，这么多年，再无音信。人似乎也不在娘家。大抵是改嫁了罢。
赵三本就被鬼迷了心窍，他气走他娘子，失了最后一个还能说得上两句话，管束他的人，赵家的情况自然一日不如一日了。
罗幺娘大抵也想到了这里，轻叹一声道：“倒也可怜。”转念又疑道：“但她父亲嗜赌成性也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情，她怎么偏偏就挑了今晚，挑这个时候吵架跑出来？只怕还有其他的缘故吧？”
“是她父亲赌钱的缘故，但的确也还有其他的缘故。”沈笑笑迟疑片刻，“娘，这件事情娇莺只和我一个人说了，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能再告诉其他人了啊……爹爹除外。”沈大倒也不是嘴碎的人。
罗幺娘点点头：“你说。”
沈笑笑凑到罗幺娘耳边道：“是这样，她父亲给她定下了一桩亲事。”
罗幺娘挑眉：“这不该是一件好事吗？”
“也不能说是定下一桩亲事。她，其实算是被她父亲卖给人家家的。”沈笑笑难过起来。
“抵债？”
“是。”沈笑笑点点头，“她父亲欠了钱大掌柜的银子，好几年了，一直还不上。大概半个月前，钱大掌柜突然带着好几个索债的打手找上她父亲，说只要他愿意把女儿嫁给何二，两人间的债务便可一笔勾销了。”沈笑笑恨道：“钱大掌柜那老东西鬼精鬼精的，狐狸似的，他在这件事情上这般殷勤，只怕他没少从何家得好处！”
“何二？哪个何家？”罗幺娘沉默片刻，目光闪动，“该不会是临镇的开金铺的那个何家吧？”
“就是他家。娇莺的父亲也是疯了！谁不知道何家那老两口出了名的小气势力。他们两的独子何二更是混账，天天在外头混就算了，还早早染了那腌臜病，不到三十，眼睛已经瞎了一只。依我看，跳进燃烧的粪坑都比进他家的门好，”见罗幺娘皱起眉头，沈笑笑摸不准罗幺娘的想法，忙上去摇她的胳膊恳求道：“娘，咱们就让娇莺在咱们家里偷偷住上几天，好不好——”
“不行！”
罗幺娘罕见的厉色。
“住在我们家？她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家可以回。”
沈笑笑没想到罗幺娘会回绝的这般强硬，愣了一下，适才继续分辩道：“为什么不行？娘，你也觉得她父亲不好吧？他自己欠人家的，却要拿娇莺的一辈子去抵偿。她回那个家里去，保不准明天一早就被她那个父亲一棒子敲晕拖去何家那个火坑里了呀！”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罗幺娘冷漠道：“火坑也好，金坑也罢。那是她的命。”
“命？”沈笑笑喉咙发干，她舔了舔嘴唇，“娘，你平日不是也挺喜欢娇莺的吗？”
“所以呢？一码归一码，人总会死的。”罗幺娘用手指戳沈笑笑的额头，“沈笑笑，你别把自己看的太高了。你既不是神仙，也不是妖魔。你没有那个本事，就不要瞎掺和人家的家事，倒时候惹祸上身，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娘！”
罗幺娘看着窗外漆黑的夜：“我不管她去哪里，明早雨一停，她就得走。沈笑笑，这事没得商量，”罗幺娘撂下最后通牒，“你要留她，那你现在就和她一起给我滚将出去！”
娇莺换好了衣裳，正坐在窗边擦头发，见沈笑笑回来时的表情便已猜到了大概。她摁了摁眼角，起身歉道：“对不起，果然我不该来的，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知道的，我这就走……”
沈笑笑听她这么说，心里更难受了，忙拉住她道：“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没有的事！你我之间客气什么。外面还下着雨呢，喝杯热茶，等早上雨停了再说。”
娇莺听懂了她的意思，接过茶杯，须臾，低声道：“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