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久,连来此处的客人都习惯了这里有个宝贝小丫头。有那脾气好手头松的,还会多扔下一把铜币,叫拿去给丫头买糖吃,也会买些漂亮小衣裳或精致吃食送来。
每个人都在盼着金串儿长大,只有鸨母瞧见金串儿又短了一截的衣裳就生气。
“早晚把你扔了。”鸨母不只一次恶狠狠地说,姑娘们就将金串儿看得更紧。
等金串儿到了学说话的年纪,无数声音天天围绕着她,大家七嘴八舌地教,可教来教去,只教两个字:阿娘。
尾音软软的、含糊不清的“阿娘”,脆生生的、比甜瓜还水灵的“阿娘”,带着已经变调的乡音的“阿娘”。
“哎呀,你们这样教,让金串儿怎么学嘛。”
“就是就是,我听着都要糊涂啦。”
姑娘们商量了一会儿,还是得学官话,只有官话无论走到哪儿,都不怕听不懂、说不清。
于是她们推了春岚出来。春岚是这里最有学问的女子,写得一手娟秀的小字,讲得一口流利的官话,还能题诗。
春岚揽下了教金串儿说话识字的任务,可惜金串儿开口说的第一声“阿娘”,春岚没有听到,听到这声“阿娘”的人,高高兴兴念叨了好多年。
等金串儿再长大些,便跟在大家身后跑来跑去。
学说话时大家抢着教她“阿娘”,如今却不愿意金串儿叫她们姨母。她们让金串儿叫她们“阿姊”,因为“姨母”听起来就很老气,“阿姊”不一样,被稚嫩的声音叫着,就仿佛她们永远不会老去。
金串儿很听话,她会帮阿姊们送茶水点心,帮楼里的婢子给客人送酒水。阿姊们不许她一个人出门玩,她也没有别的玩伴,每日里在房间闲着没事做,不如帮阿姊们跑跑腿。
客人瞧见一个粉白小人小心翼翼端着酒水盘子,像模像样地捧到桌上,都会好奇多看几眼。还有铁山一样的壮汉,一伸手捉小鸡仔一般把金串儿拎起来,放在腿上。棒槌似的食指和拇指一夹,金串儿的小脸就皱成一团。
壮汉哈哈大笑,问小人多大年纪,宽大的手掌罩在她头上拍了拍,在她手里塞上几枚钱,叫她拿去玩。
金串儿便拱起小手,清亮亮地祝福壮汉福寿安康,换来一阵震耳的笑声。
鸨母瞧见,又来撵金串儿,叫她回屋里去,不许随便出来。
金串儿有一个自己的小房间,原来是堆杂物的地方,房间太小了,实在不合适用来招待客人,如今有了金串儿,就收拾出来,叫她无事就在那里面待着。
金串儿大部分时候就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窄小的房间里面,翻看那几本早就被她看过许多遍的小人书。
若是春岚得空,便来教她写字。袖子一挽,露出春岚纤细的手腕,也露出腕上纵横的红痕。
金串儿依偎着春岚,指着手腕说:“阿姊受伤了。”
春岚褪下袖子,把红痕遮得严严实实:“阿姊不留心撞到的,可是吓到金串儿了?”
金串儿摇摇头,盯着被衣袖覆盖的手腕:“阿姊,疼。”
春岚想笑,大约是笑得太久,已经笑僵了。她扯扯嘴角,怎么也弯不出像样的弧度,只好把金串儿拥进怀里,摸着她头上的小揪揪,轻声安抚她:“阿姊不疼。”
金串儿曾以为日子会这样一天天过下去,她的身边有阿娘,有阿姊们,有总是板着脸的阿姆,有好脾气或坏脾气的客人们。
然而在她八岁这年,一切都改变了。
阿娘说有了好点心,叫她去吃,金串儿就离开了她的小屋子,到阿娘的屋子里去。短短几步路,偏偏遇上刚从一间房里出来的客人。
“你是谁家的?”衣衫不整的男子堵住路,伸手去捏她脸蛋。
金串儿后退几步避开,有些犹豫是该从他腿边穿过,还是该扭头往回走。
“你是这里的?”
男人问得不明不白,金串儿不知道该怎么答,只好说:“我叫金串儿。”
“金串儿,真是个好名字,让我看看你身上到底有没有金子。”
金串儿到底没跑成,她甚至没来得及叫喊,就被拖进房间。
房里还有个没有穿戴整齐的女人,她曾是这里年纪最小的,便是如今也才十六。瞧见客人去而又返,她来不及多想,娇笑着一拧腰迎来。可当她看清被压在床上的金串儿,她不顾一切尖叫着扑过去。
金串儿站在门边,房门紧紧闭着,外面围满了人。
单薄的木门挡不住鸨母愤怒的吼声,金串儿知道,阿姆在骂阿娘,是因为她,阿娘才会挨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