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岁有些替王家可惜。不怪王家舍不下仕林之首的身份,王家真真切切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都不曾“一人之下”。
但是王家的败落也是必然,并非如今的王博昌不如曾经的王懿甫,而是王家在最鼎盛的时候走了一步最坏的棋。
王懿甫不该杀晋王的。晋王不死,京中风平浪静,荆王和先皇的储位之争鹿死谁手尚不可知,王家亦能隐身其中,继续做那皇位背后真正的掌权人。
王懿甫千算万算,终究是低估了肃帝对晋王的看重。不,应该说,王懿甫低估了肃帝对已故长子的看重。
好一个日出之曦,能让肃帝偏爱,能让肃帝发疯。
死个亲王没什么要紧的,皇权之下,哪朝不死人,只是人的念想能死一次,不能再死第二次。
晋王遇害,王懿甫再一次让肃帝失去了他年仅弱冠的“爱子”,所以王懿甫要面对一个疯癫到大开杀戒的皇帝。
王懿甫走错的第二步棋,就是从这件事中全身而退。
他付出了代价,那王家就是贪恋从龙之功的权臣,他没有代价,王家就是杀死肃帝一切幻想的凶手。
一个安然无恙的王家,让肃帝彻底明白,他“爱子”的性命从来不在他自己手中。他当然要报复,而恰好,他的孙辈里就有一个真正的野心家。
符岁伸出手指,在半空一遍又一遍的描画着“曦”字,描了一层又一层。她顿住,认真地写下一个“晞”。
不一样的,就算读音一样,字终究不一样,人也终究不一样,爱也终究不一样。
肃帝长子的棺椁从旧土中起出,与肃帝同室而葬。晋王的棺椁在烈日下千里迢迢入京,孤零零地葬在九璁山。
符岁想起被收在匣中的一副字画。
晋王不善诗画,留下的手迹并不多,书画便只有那一副。画中是群山远雾,题诗则是“行曦上杳杳,结雾下溶溶”。
父亲自幼聪慧善思,他自己大概也是明白的吧。
符岁看着自己的右手,那日刀刃捅入心脏的感觉依旧清晰,鲜明到她如今还记得刀刃上每一个缺口在肉-体上剐蹭而形成的凝滞感。
看着看着,她轻轻勾起嘴角,那张精致妩媚的脸上现出似有似无的笑意。
爱是假的又如何?她的一身荣华是真的,她手上的血也是真的。
打吧,认真地打,仔细地打,打得败落,打得惨烈。
今上让她做个安分的“局外人”,那她就如他所愿,作壁上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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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行曦上杳杳,结雾下溶溶”
《赋得山诗》
第56章 共授衣
夜静悄悄的, 风早歇了。
皇城里一马平川,连棵树都没有,只有广运门另一边的宫里能见着点绿色。
从这里高高看去, 嘉福门前摆的两株福橘垂着枝条,叶尖卷着灰, 半黄不黄的, 暮气沉沉地悬着。
嘉福门后是东宫所在, 今上未立太子, 这里便一直空置着。闲得久了, 越发没有生气。
小校扶着腰站直,有人声传来,他探出身子,借着半圆半隐的月亮看去。
是巡夜的金吾卫巡过一圈,从广运门前过。
巡皇城比巡外头轻省, 总共就这么大点地方,还驻扎着南衙禁卫, 能出什么大乱子?而且不比外头的还要捉拿犯夜的人, 皇城里时不时就有做不完事情的官员点灯熬蜡, 金吾卫瞧见了,问两句身份, 看一眼鱼符也就罢了, 旁的也不会多管。
所以每轮到巡皇城,金吾卫也比巡外城散漫些。不巡值自然最好, 在家舒舒服服睡大觉,巡皇城也不错,骑着马转两圈,也不是什么苦差事。
金吾卫说说笑笑的, 看见广运门上挂着灯,遥遥地招手,算是打个招呼。
“再转一圈今天就算完工了。”走在前头的金吾卫说道。
有人嘟嘟囔囔抱怨:“值个大夜,明天也不给休,轱辘也没老子能干。”
一旁的人听了哈哈笑:“行了,左右明天不用巡夜,再熬几日又能休沐了。”
“诶诶,休沐那天我家小囡过周岁,都来喝酒啊。”
金吾卫中哄笑起来,嘈嘈杂杂传来“忘不了”“从上个月你就开始念叨了,逢人就说我家小囡过周岁,我家小囡过周岁,马都记住了。我跟你说,那天要没有好酒我可不饶你。”
一道比起旁人更年轻些的声音问:“上次休沐我看到有将军穿着常服从皇城出来,他们不休吗?”
马匹在横街上七扭八歪走着,男子大嗓门的笑声在夜里格外响亮:“你个吃兵粮还操心上穿紫衣的了?我要是能穿红穿紫,让我全年无休我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