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反应很快,皇帝话音刚落,他就已经谢过赏赐。
此时皇帝与太子两双眼睛,都落在了沉默的裴彧与许银翘身上。
许银翘愣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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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赐婚来得太快太急, 许银翘根本没有任何缓冲,更没有任何掩饰反应的时间。
她最真实的情绪,就这么一览无余写在了脸上。
她成了一本别人随时都可以翻阅的书。
许银翘面前没有镜子, 但她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十分难看。她的眉毛不受控制地抬起, 牙齿咬紧了嘴唇, 隐忍, 却又不敢教别人看出自己的隐忍。
任是谁,在夫君被皇帝赐下美姬时,都不会好受罢?
许银翘心里无端浮现出这一个念头。
她看到了三皇子妃略带怜悯的眼神。是的, 她没有看错,是怜悯。方才还看不起她的女人, 此刻眼角眉梢都带出了一种“我真可怜你”的表情。
许银翘知道, 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慈悲, 就像人看着一只费力搬运不属于自己的庞然大物的蚂蚁一样。
同为女人, 她看懂了三皇子妃眼中的怜悯,却又深恨这种恩赐般的怜爱。
许银翘清楚地知道, 自己就是从卑微的身份上被拔擢, 一步登天的。
她可以, 意味着全宫跃跃欲试的小宫女都可以。
现如今,对皇上来说, 他的旨意只是提拔了另一个和许银翘身份一样低微的人罢了。
都是翻越阶级, 都是金口御言, 许银翘和那些被随意赠送的美姬,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
三皇子妃背后,有高贵的母族撑腰。许银翘身后,却一个人都没有。
许银翘随手都可以被替代。
这就是三皇子妃怜悯的来源, 她隔岸观火,露出一丝不忍。许银翘读懂了三皇子妃脸上的情绪。
她站在原地,恍惚间,一切声音都远去了。
许银翘茫然无措地,将眼神落在裴彧身上。
她像个不战而溃的败军将领,退缩回原有的阵地里,等待着注定到来的宣判。
裴彧下跪,谢恩,接旨。一套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般顺滑。
许银翘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环顾四周,明明没有人看着她,她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隔空打了一掌,又像是被抹上了辣椒油。
眼眶酸胀,许银翘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表现,只是垂手立在原地,拼命忍住将要滴落的泪水。
她不能哭。
妻子善妒,乃是七出之罪。这一点道理,许银翘从嫁入四皇子府时就被耳提面命,如今已经牢记于心。
她有时候都觉得,正妻是世界上最悲惨的一群女人,占着光耀的名头,要办事可靠,要出门交际,要胸怀大能容人。
往日的欢快日子,好似蒙在食物外一层轻飘飘的糖纸,糖纸被戳破了,才露出底下或酸或苦或涩的真实生活。
太子、三皇子府里都有姬妾,怎么到她这里,偏偏就不行了呢?
许银翘想到这个问题,胸中微微一荡。
皇帝似乎对裴彧的表现颇为满意,他抬起手,准许这个最叛逆的儿子起身。眼神转过,皇帝便看到了呆愣原地的许银翘。
似乎是感觉到了皇帝的眼神,许银翘感觉到凌空中似乎有人往她的膝盖窝踹了一脚,她膝头一软,一瞬间跪了下去。
那种如芒刺背的感觉,随着许银翘下沉的身躯,慢慢消散。
“儿媳……谢恩。”
她喉头轻颤,艰难地吐出最后两个字。
其实,许银翘的意见不重要,但她的态度很重要。
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在她身上,像一座沉甸甸的山,一寸寸压在她单薄颤抖的脊背上。
许银翘表了态。
她的手攥住了一角,沉沉地磕下头去。
就在那一瞬间,她灵台一点,刚才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一瞬间通透起来。
在许银翘还是个赋闲的医女时,她经常被分派去诊治深宫里皇帝许久不幸的宫妃。
那些宫妃,明明穿着天底下最华美的衣服,眼神却黯淡无光。许银翘每每诊治,她们都紧盯着手中绣帕,一边咬断线头,一边将手腕伸出来与她诊脉。
诊脉出来,一向无事。只是那些宫妃,会将许银翘送到宫门口,然后向着远方,眼神倏忽间亮起,像是期待着什么。
当时,许银翘并不理解那些宫妃为何要自降身份,亲自送自己走出宫门。现在她懂了,那些宫妃只是想借着这个由头,往一眼曾经热络的宫道,期盼一辆不会到来的宫车罢了。
宫妃之于皇帝,恰似她之于裴彧。
对男人来说,没有什么不可替代,但对女人来说,却是恒久的忍耐、思念和等待。
一切痴缠与嫉妒,都是人最本真最自然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