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银翘刚要侧身,便又听见男人咬着牙的命令:“闭上眼睛。”
这人虽然受伤,但掐死一个女子的力气还是有的。
许银翘依言闭眼:“好。”
她的双手灵巧地拆开药箱的锁匣,凭着记忆,从小格中取出三七,白术等止血的草药。
“此地寒陋,无处煎药,还请……恕罪则个。”许银翘说着,将草药放入口中嚼烂,用手去够男人身上的伤口。
男人沉默了好一会,终于冷哼一声。许银翘的手被一只大手包裹着,连带她身子向前探,手指尖终于触到了又湿又凉的肌肤。
许银翘知道,湿的是血。
她的手指轻轻触碰男人的伤口,摸索着从碎肉中探入,直接戳到深处。男人的身体剧烈一缩,与此同时,他的手扣住了许银翘的手腕。
“不要有贰心。”
许银翘双目不能视物,只感觉脉门被紧紧扣住。她的指尖轻柔地触碰那人裸露在外的肌肤,柔声劝慰道:“不要怕,伤口多大多深,我得有数。”
她轻轻颤抖的声音出卖了自己的害怕。
男人闷哼一声,松开了手。许银翘的指尖也从伤口中抽出。
“箭伤,右胁下近股三寸,伤口很深。”许银翘努力使声音保持镇定,“先外敷,再内服。”
说着,她慢慢倾身下去,双唇触碰到了男人的伤口。
唇齿间蔓延着铁锈味,许银翘张开唇舌,慢慢将嚼碎了的草药吐出,用舌头灵活地塞入伤口内。
男人的呼吸急促起来。
许银翘伸出手,抚摸上男人起伏的胸膛。她正专注于上药,无法开口,只能用触摸让他冷静下来。
手底下的肌肉紧实富有弹性,是常年练武之人才能有的精壮身躯,蕴含着磅礴的力量。许银翘感觉自己在安抚一只狮子——虽然她从未见过这种生物——强大而脆弱,霸道又负伤。
她就像话本子里说的伺狮人,战战兢兢,服务着这一危险的生物。
时间仿佛粘滞不前,男人扣在她脉门的手,一直将信将疑地若即若离,从未放开。
许银翘感觉自己脖子上被套了无形的缰绳,勒得人喘不过气来。
终于,最后一寸伤口也敷上了伤药。
许银翘直起身子,才发觉全身汗津津,是紧张的汗。
“多谢。”男人终于开口。
他的手顺着许银翘的小臂一路攀附向上,缓缓地握住了她的细颈。
“很快的,不会痛。”
男人的声音如同鬼魅低语,许银翘筛糠似的抖了起来,眼睫一颤,两行清泪不由自主流下。
嘴里还泛着清苦药味,嗓音干涩,她近乎哀求:“求求你......”
......别杀我。
没等后三个字出口,许银翘颈上巨痛,一股大力切中了她的细颈。
在晕倒之前,她勉力撑开眼皮,只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虚影。他一身玄色夜行衣,面覆黑巾,根本看不清面貌。
许银翘最后的记忆,便是他那双淡漠的眸子。
如琉璃般清澈。
又如死神般令人绝望。
第3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银翘终于睁开了眼睛。
月上柳梢,皎白的月光清凌凌撒到她身上。
脖颈处还残留着被重击后留下的剧痛,她一手扶着僵直的后颈,一手撑着身子爬起来。
原来没死。
真幸运。
头脑中满溢着劫后余生的后怕,许银翘搜刮起对那个黑衣男人不多的记忆,一点点在脑海中勾勒他的整个形象。
虽然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从清澈的底声中,可以听出他年岁不大,与许银翘相仿。男人在太液池边挟持她的时候,许银翘的头被牢牢控制在他的颈窝中,男人的下巴恰好能抵住她的头顶,下巴尖儿戳到她发顶心,有些疼。
身长约莫八尺,练武,年纪不大。
许银翘在心中记下这些特征。她拖着疲乏的身子,蹲身在地上,裙散如花,一点点将被打翻在地的药箱拾掇起来。
她的脑子里乱成一锅糊粥:他是什么人呢?养蜂夹道中的宫人?不,不可能,养蜂夹道中人病体支离,不可能有如此武功。刺客?像又不像。
许银翘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想破头都没法用仅有的线索推断男人的身份。她索性不去想,提起药箱低着头疾行在宫道上。
微黄的月牙在天空中散发着如象牙般莹莹微光,宫道两侧檐牙张牙舞爪,如一只张大了口的怪兽,下一秒,就能将许银翘纤细的身影吞没。
*
霉运在那一日后销声匿迹,仿佛顺着紫袍一般被丢入了太液池中。
接连两日,许银翘的生活分外平静。
每日清晨照例去太医署点卯,然后出诊、拣药、煎药。无论是四皇子,还是那日太液池边黑衣人,再也没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