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身震颤,发出轻微的振响。
身后咕咚一声,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许银翘穿过黑暗的仅由一人一马通过的甬道,向最中间的壶口跑去。
其实在她最初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韩因持反对态度。
战场的形势瞬息万变,前一秒生龙活虎,后一秒人头落地,都是常有的事。
许银翘一个柔弱女子,如何能存活下来?
但许银翘用一句话打消了韩因的顾虑。她说,若是循常理而出,她既无身份,又无关碟,即便真的逃出雍州,也只能沦为没有身份的流民。
许银翘想逃往大漠。
回到月氏人的故国。
或许是许银翘的道理说服了韩因,又或许,是她的赤忱打动了韩因,最终,他同意了许银翘这个颇为异想天开的想法。
但是韩因不知道的是,许银翘还有另外一个隐秘的心思。
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可笑的念头。
——若是裴彧知道了她曾上过他的战场,可会高看她一眼?
若是她真的不幸死在不长眼的刀剑下……
裴彧看到了她的尸体,可会为她流下一滴眼泪?
许银翘这么想着,只觉得心中酸楚。
理智告诉她,裴彧是个冷血无情的荒漠之狼,她在他心中的分量,或许还比不上何芳莳的一件衣袍。若是她死了,裴彧恐怕要松一口气才是。毕竟,她已经占据他的正妃之位太久,她死了,裴彧刚好可以续上未完的纳雁礼,顺理成章,请一位高门的姑娘进门。
就算许银翘做的种种事情,他或许只会嗤之以鼻吧。
但万一呢?万一裴彧念在往日夫妻情份上,真的对她产生一丝垂怜呢?
许银翘这么想着,脚步稍慢,身后杀伐之声赶上。紧接着,乱箭从她身侧飞过,许银翘赶紧摇摇头,甩开了别的心思,全心全意向前疾奔而去。
身后打斗声渐渐稀少,许银翘往回看,柔然人人数占优,身着西北军盔甲的士兵,已经折损泰半。
许银翘看到了韩因。
他手持三尺之剑,在人群中穿梭左右,半边盔甲淋遍了泥泞血污,脸上的黑布不知何时丢失,侧脸上一道划痕,鲜血淌下,状若修罗。
韩因且战且退,来到了许银翘身边。他的神情极为紧绷,极力压抑住内心想要抬头向上看的冲动。
按照之前的约定,韩因早就经过了预订的地点。
按计划,裴彧此时应该投石而下,率领大军冲散敌军,形成包围。而许银翘和韩因,刚好趁乱躲进附近的山洞,从混乱的战局中撤离。
可是,为何他们还不行动?
裴彧站在最高处俯瞰,好似天神一般,一双不含任何慈悲与怜悯的眸子,冷静地看着底下士兵搏杀。
黑点变成红点,马儿变成血马。刀枪的金辉消失不见,只留下被拖曳的,深绿上一道惨红。
“……殿下。”耿将军看着越来越少的西北军士兵,内心不免焦躁,轻声呼唤。
崖边,几十块巨石已经被运送在边沿,只等裴彧一声令下,便可以投掷而下,彻底消灭这群作乱的柔然人。
可是裴彧还是没有同意。他的目光紧紧地追随一道黑点,那人矫健地躲过刀枪,仰起脸,被裴彧看清了面孔。
嚯,是个老熟人。
“那个人,是柔然三王子,车鹿。”裴彧利落地下了判断。
耿将军和柔然人打交道多年,自然也认得柔然几个有名的皇族。裴彧这么一说,他也踮起脚,仔细辨认:“殿下,果真是车鹿!”
他们以为,进犯的柔然士兵,只是从部中作乱的散兵游勇。可是柔然王子车鹿在此,性质就不同寻常起来。
这至少可以说明,侵犯大周的决定,经过了柔然王的同意!
清明的战局,登时变得复杂起来。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容许裴彧仔细分析战局,他思忖片刻,移开了侍卫们对准车鹿的弓箭,当机立断很快做了决定:“收起投石,点二百兵,我亲自下去,会会那个车鹿。”
山谷里,四处弥漫着血腥之气,随处可见断臂残腿。
许银翘弯着腰缩在马上,那股要呕吐的感觉又泛上心头。她蒙着脸,但鼻尖已经嗅到了空气中危险的味道。许银翘想,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还能活下来,真是一个奇迹。
韩因受了伤。他大腿上中了一刀,所幸没有切中要害,不至于危及生命。不过,韩因也因此大伤元气,不复战斗初始神勇。他紧紧伴在许银翘左右,一边格挡开进犯的士兵,一边悄悄往出口处退缩。
他们一点点接近落雁峡的另一口。
许银翘知道,只要到了那里,他们就通往了自由。
悬崖之上的大军迟迟不动,柔然纵队杀光了剩下所有西北军士兵,只剩下许银翘和韩因两个相互扶持的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