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湎过往这种事,他自己做就可以,那时他确实是这样想的。商远的婚礼上,他做好了再见贺白帆的准备,他准备跟他打个招呼,若无其事地说:“很久没见了,你还好吧?”
依他对贺白帆的了解,贺白帆会生疏有礼地回他一句:“还可以。”
然后他们就此别过,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
那时郑鑫已经迅速办好了换导师的手续。王瀚退学了,郑鑫转走了,原本热火朝天的师门忽然只剩卢也一个博士。
硕士生也转走了好几个,剩下四个找不到愿意接受他们的导师。卢也走进实验室,只见那四个学生面如菜色地坐在工位前,一看到卢也,他们小鸟似的叽叽喳喳围上来:“师兄,你说我们、我们怎么办啊?”“听说老陶要走了,是真的吗?”“如果老陶走了学院总得给我们安排导师吧?”“师兄你打算怎么办?”
卢也吞了口唾沫,事到如今,他不忍心欺骗这些师弟师妹。
“老陶应该不会走的。”他低声说。
“什么?!可我听王导说……”师弟的脸色变得更难看,“王导说他会走,说他已经和洪大闹掰了……师兄你确定他不走么?”
“我没听到他要走的消息。”卢也只好这样回答——但如果陶敬要离开洪大,就不会押着他不放,还拿他们去会馆的事吓唬他了。
硕士生们面色怏怏,各自散去。
他们实在太苦恼了:担心陶敬继续压榨他们,也担心陶敬完全不管他们的毕业论文;担心自己没法做出实验按时毕业,更担心陶敬得罪过的那些老师落井下石,拿他们学生开刀……他们一个比一个心烦意乱,所以谁都没有发现卢师兄的异常。
卢也走进实验室时,身上什么都没有带,书包、水杯、电脑……什么都没有。
他在实验室短暂停留了片刻,便转身离去。
他穿着一件贺白帆的夹棉冲锋衣,领子高高立起来,既暖和,又像是一层坚硬的盔甲。他就带着这层盔甲和狂跳的心脏,推开了陶敬办公室的门。
他已经咨询过律师,律师说,陶敬是吓唬他的,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很难认定他在会馆参与过嫖.娼。况且还是陶敬带他去的,陶敬不至于把自己搭进去。那位律师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姐姐,也许看他可怜,没有收他的咨询费。
卢也站在陶敬面前,盯着桌上的茶杯,沉声道:“我要退学。”
“哦,我知道,郑鑫都告诉我了,你要跟一个男生去美国,对不对?你倒是蛮有本事的嘛,我真没看出来,”陶敬竟然一脸微笑,出口的话却令卢也五雷轰顶,“贺、白、帆,贺利的小公子,你是怎么搭上他的?郑鑫说你和他搞同性恋,我觉得不像,你还跟我们去找‘公主’呢,怎么可能是同性恋?来,你说说,怎么回事?”
卢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也可能他什么都没有说。回想起那一天,他的记忆仿佛斑驳起皮的墙面,簌簌落灰,尘土飞扬。
“卢也,老师是个穷苦出身,你呢,你也是,所以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我一眼就看得出来。你根本不是同性恋,你只是偶然认识了一个公子哥,被人家仨瓜俩枣糊弄住了——穷人家的小孩就这毛病,见钱眼开。当然,这不怪你。我作为老师,也有责任教导你,你还年轻,不能走上这种歪路,明白吗?你想一想,你爸妈起早贪黑卖水果供你读书,他们如果知道你为了搞同性恋抛下他们跑去美国,怎么接受得了?”
“我就实话跟你说吧,这次算我倒霉,受王家的牵连。但你以为洪大真敢这么对我?学校领导层马上就有变动,过不了多久,对我的处分就会撤销。我这边不能没人,人都走了项目怎么做?还有那些合同,白纸黑字签了,总得给他们做完,否则哪来的钱赔给他们?你就留下好好干,我的资源都是你的,项目的收入也少不了你——就你一个博士,不给你给谁?”
“还有,你去外面打听打听,贺利都成什么样了?工人天天在公司闹事,开发的房子也是毒地,烂尾啦。我听说他们老总得了癌症,什么癌啊你知不知道?说是人已经不在武汉,这事你应该也知道吧?算了,你不说我也不逼你,但这个节骨眼上,小公子哥竟然要带你去美国,哈哈,他是不是看他老子快不行了准备携款逃跑?带你私奔?去美国逍遥?那你可要小心哪卢也,别把自己搞成通缉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