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医生冷哼一声:“你还知道你有错呢?”话虽这么说,还是将脸庞扭了过来,望着贺白帆。
“我不是不愿给家里帮忙,只是……反正我再和我爸聊聊吧,”贺白帆顿了顿,更认真地说,“但是,妈,我和卢也是认真的,你应该能看出来。”
“贺白帆——”
“你先别骂我!”贺白帆连忙堵住她的话,“卢也从来都没想花我的钱出国,他要申请奖学金,他们工科奖学金很高的,够用!所以我不是为了卢也出国,更不是花钱供卢也出国,妈——你要骂就骂我,别骂卢也,好吗?”
贺白帆直直望着母亲,心如鼓擂。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突然,就这么,出柜了?没错,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向家人坦荡承认他和卢也的关系。
母亲抬手撑住额头,好几秒钟之后,长长叹了口气。
贺白帆唤道:“妈。”
黄医生忽然苦笑:“你爸在那边求人办事,你在这边跟我出柜,我们夫妇俩真是哪边都不闲着。”
贺白帆怔了怔,垂眸小声说:“对不起。”
“我今天确实情绪不好,可能是最近事儿太多了,”她摇头,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你和卢也……都还太小,我和你爸不反对你们,但很多事也不要急于下结论。”
贺白帆说:“我和卢也确实是认真的。”
“他出国,家里同意么?”
“同意。”
“卢也明确和你说了?”
“……差不多吧。”卢也很少提到家里的事,但贺白帆觉得,既然卢也没说家人不同意,那就应该是同意。
“白帆,这些事以后再说,”黄医生摆了摆手,显然没心情多谈,“你帮我去取个快递。”
贺白帆应一声“好”,也不再解释什么,转身下了楼。他能隐约感觉到母亲的焦躁,大概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他爸,以及他爸前去拜访的那位大人物。无论那位大人物能不能帮贺利解决麻烦,这等待结果的过程,都很是磨人。
贺白帆掏出手机,看见卢也十分钟前发的微信:“你现在能接电话吗?”
贺白帆心中一软,连忙回复:“能,我给你打过来。”他对此已有丰富经验:通常卢也在工作时间跟他打电话,都是因为心情不好;通常卢也心情不好,都是因为被陶敬骂了。
既然卢也挨了骂,那他肯定要温言软语安慰一番,所以他决定出门之后再和卢也通话,免得惹他老妈心烦。
贺白帆迅速披上外套,从客厅走到门口,蹬上鞋子,大概只需十秒钟,如果步子跨得再大点,六秒也足够。
贺白帆披上外套的第四秒,距离玄关一步之遥。
贺白帆听见手机铃声。
是黄医生的手机,刚才她上楼时没有拿,还放在餐桌上。贺白帆只好转身回去,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来电人“老孟”。老孟是跟了他家十多年的司机,北方人,品性可靠,讲话温吞,唯有一点令贺白帆难以适应:老孟总是称他“小贺总”,这称呼,像是从豪门狗血电视剧里穿越过来的,很令人尴尬。
贺白帆接起电话:“喂,孟叔?”
“小贺总?你妈呢?”老孟声音格外急促。
“她在楼上,要她接电话吗?”贺白帆面向窗子,忽地瞥见地板上一抹嫣红——他爸养的海棠花竟然落了两朵。
“快,快!叫你妈带上贺总身份证,还有、还有,”老孟急得打了个磕绊,“还有卡,银.行卡!赶紧来医院!贺总晕倒了!”
第88章 手串
后来贺白帆常常回想起这一天。
那段记忆十分奇怪, 非要形容的话,应该像是一张高分辨率的图片,却被星星点点地打上了马赛克。也就是说, 记忆的某些片段格外清晰,某些片段则异常模糊。
譬如, 贺白帆记不起来开车去医院的是他还是他妈, 记不起来他们在抢救室外等待了多久, 记不起来ICU在住院部大楼的第几层, 记不起来他们是否给那位大人物打了招呼——他爸晕倒在前去会面的路上,虽则事发紧急, 但照理说, 应该找人去跟那边知会一声:贺总来不了了, 真的很抱歉。
贺总来不了了。
贺总被推出手术室时, 原本晴朗的天色已经变得阴郁, 一片片灰白的浓云正像是贺总毫无血色的双唇。他被迅速送进重症监护室, 家属不能入内探望, 于是一群人乌泱乌泱地来,又被护士乌泱乌泱地赶走。小姨和姨夫正在联系护工,孟叔拿卡交费去了, 商远那彼此横眉冷对的爸妈难得凑到一起, 正向贺利的副经理交待着什么。黄医生昔日的领导和同事也来了,两位阿姨一左一右搀扶着她, 眼眶都泛了红, 老领导走向贺白帆,贺白帆恍惚地说:“赵伯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