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也说:“提前发了。”
“哦……你导师真不错,”卢惠眼中流露些许欣慰,“对学生很大方啊。”
卢也扯了扯嘴角,想要干笑两声,却实在笑不出来。他甚至觉得,就算他告诉卢惠这是他帮王瀚写论文的“报酬”,卢惠也还是会觉得他们“大方”。
毕竟那可是一万块钱啊,对卢惠来说,是一笔巨款了吧。
想到这里,卢也的心脏酸得难受。他承认刚才他是有些埋怨母亲的,如果卢惠没那么傻,不要偷偷给范强转钱,也就不会有今天的闹剧。可是卢惠已经四十七岁了,人生过去大半,尽是艰辛与劳碌,活到现在,连三千块钱都不能自由支配。
卢也艰难地吞了口唾液,对卢惠说:“妈,你打算……怎么办?”
卢惠说:“什么怎么办?”
“你和杨叔。”
“哈,没事,”卢惠竟然笑了一下,“你杨叔这个人就是死抠死抠的,看钱看得比谁都紧,唉,这次是把他惹急了。”
卢也静了片刻:“可他那样骂你。”
卢惠便不说话了,垂下头,耷拉着肩膀,仿佛自己是张薄纸,想要尽量皱成一团,瑟缩进灰暗的角落里。卢也望着她,顿时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
是啊,她能怎么样呢?她守着这爿水果店,虽然忍气吞声,却总算有个去处。如果她和杨叔离婚,她能去哪?何以谋生?卢也还在上学,微薄的收入只够供养自己,显然无力在武汉供养她。若她回农村老家,不仅挣不到钱,范强还会继续骚扰她。
她无处可去,只能忍耐,留在这水果店。
卢也低声说:“妈,这次就先这样吧。姓杨的如果再欺负你,你一定要跟我说。”
卢惠连忙点点头:“不会的,他拿了你的钱,不敢了。”
卢也继续说:“妈,还有,你记住:第一,不要再给范强转钱,如果他继续找你,你直接让他联系我。第二,这次的事,你务必一口咬定那三千块钱就是给我的,无论范强在老家怎么说,都是他造谣,跟你没关系,知道么?”
卢惠轻轻笑了一下,像在安抚卢也:“放心吧,妈都明白,你安心学习,不用担心我。”
卢也抿着唇,只觉满心苦涩,卢惠的笑像一颗钉子,钉进他心脏最柔软的血肉之中。为什么他如此无能为力?如果他本科毕业就去工作,没有念这个博士,会不会现在也不至于此?无论他在哪工作,都能拿到差不多的薪水,起码,他能租个房子,将母亲带在身边。
卢也打开背包,再次取出信封,点了一千块钱。
“妈,这钱你自己拿着,也不多,”卢也低声道,“想买点什么就买点什么,别省着,以后我还能赚。”
卢惠用力推开卢也的手:“我咋还能要你的钱?!你都已经拿了三千了!”
“我自己也没地方花啊,”卢也直接抓住她的胳膊,将钱塞进她手心,“你就拿着,哪怕拿给杨叔看呢,让他知道你不怵他,你儿子挣钱了。”
卢惠怔了两秒,又点出五百塞给卢也:“小也,妈拿五百……五百就够了。”
卢也不再与她争,将五百块钱揣进兜,起身道:“那我先回去了啊,妈。”
“好,快回去吧……不用担心我,啊。”
卢惠将卢也送出店门,卢也抬眸一扫,没看见贺白帆的身影。卢也向着路口走去,走出几步,又回头望向水果店,只见母亲攥着那五百块钱站在门口,见他回头,便微笑起来。
卢也冲她挥挥手,快步离去。
***
贺白帆站在他们下车分别的地方。天气太热,他T恤的领口已经被汗水打湿,颈间红了一块,可能是蚊子咬的包。在他身旁,面馆老板刚倒完一桶污水,拎着桶推门回店,原本干涸的水沟泛出臭烘烘的泔水味。
贺白帆看见卢也,立刻迎上来,手里拎着两瓶矿泉水,想必是给卢也准备的。他目光中满是焦急和担心,卢也看他,他却又垂下眸子,隐有几分闪躲。卢也心想,可我刚才已经看见你了,你还心虚什么?
贺白帆轻声说:“怎么样了?”
卢也一点儿也不想回答,还能怎么样,贺白帆不都看见了吗?可卢也此刻疲惫至极,好像刚经历过一场大战,身体里的力量都被毒辣的阳光蒸发掉了。
卢也淡声说:“没事了。”
他没接贺白帆的水,转身踏上鲁磨路,向洪大西门的方向走去。贺白帆或许明白他心情欠佳,也不追问,只默默跟在他身后。卢也又热又累,大脑近乎空白,闷着头走了好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