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绷起嘴角,以一副不大自然的表情说:“是广告。”这话说得有些多此一举,因为根本没人询问他打电话的是谁。但黄医生的脑子乱糟糟的, 并没有注意这个细节。
她将商远和卢也送出家门,穿过院子, 来到大门门口。热浪扑面, 黄医生正要和他们挥手作别时, 卢也的手机又响了。
这一次, 黄医生发现卢也迅速皱了下眉头,紧接着他将手伸进裤兜, 揿断了电话。卢也的额头上竟然渗出薄薄的汗水, 不知是因为炎热还是因为紧张, 他说:“又是广告。”
商远大大咧咧, 显然说话没过脑子:“啊?这么多广告?你是不是拿手机号注册了什么网站啊?”
卢也含糊地说:“有可能吧……”到底还是个年轻的孩子, 他说这话时, 垂着眸子不敢看人, 同时抬手碰碰自己的鼻子——这幅顾左右而言他的神情已经出卖了他。黄医生当即确信,卢也在说谎。
但她没心情探究这两个电话是谁打的。
“小商小卢,以后常来家里玩啊, ”黄医生笑了笑, “天气太热,阿姨就不送你们了。”
“好嘞, 阿姨您快回去吧, 别晒黑啦。”商远语气欢快。
在他的对比之下,卢也则显得很认真:“阿姨再见。”
贺白帆说:“那我们走了啊,妈。”
黄医生眉头微皱:“你也要走?晚上不是聚餐吗?”
“我……要走啊,”贺白帆像是愣了一下, “洪大那边还有点事情,晚上我直接去饭店。”
黄医生沉默,抬眼打量站在自己面前的贺白帆,他已经比黄医生高出许多,以至于为她遮住了阳光。他有一米八五吧?是什么时候长得这么高了?黄医生竟然想不起来。在她心里,总觉得贺白帆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
黄医生拍拍贺白帆的手臂:“那你晚上早点过去,记得给你妹妹带束花。”
贺白帆点头:“好的,晚上见啊。”
三个孩子转身离开,黄医生徐徐关上院门。进了屋,先看见的是杯盘狼藉的餐桌,黄医生心头顿时涌上一番难以形容的寂寥。她生孩子晚,以往和同龄的朋友聚会,总听她们交流孩子的婚恋状况,总结下来,真是各有各的苦恼,正所谓儿大不中留,女大不由人。黄医生每每安慰她们:孩子脱离父母的家,组建自己的家,这是人生必要的过程……但真到自己经历了这一刻,黄医生才明白那滋味是多么怅然若失。
黄医生扭头,目光落在客厅茶几上。卢也带来一束白色郁金香,用亮晶晶的天蓝色玻璃纸包扎,秀气,清隽,正如卢也给她的第一印象。客观地讲,卢也是个很不错的孩子,相貌好,学历好,懂礼节,拘谨中透着一丝腼腆,很招人喜欢。如果卢也只是贺白帆的朋友,她甚至乐意做个媒人,把卢也介绍给朋友们的适龄的女儿……
但是。
想到这一处,黄医生竟然眼眶发酸,蓦地滚落两颗泪珠。她哑声唤道:“老贺——”
贺父忙将妻子拥入怀中,连声安慰:“你别急,别急,啊,我看那孩子也还不错嘛……”
黄医生抹了抹眼泪:“我没说那孩子不好,但你儿子在搞同性恋啊!”
贺父动作一顿,静了几秒,沉沉叹气。
他说:“我知道。”
他牵着妻子坐下,拍拍她后背,柔声道:“起初我也想不通,你说咱们家白帆,哪里都好,怎么就莫名其妙成了个同性恋呢?他去洪大报那个研修班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他绝对在谈恋爱,后来果然他就住在洪大不走了。但是他说他给人拍短片,给一个……男孩子,我就想,糟了。”
“但后来我又想通了,白帆是个好孩子,咱们不能因为他搞同性恋就否定他,对不对?你说他从小到大让咱俩操过什么心?比比我们周围那些小孩,白帆绝对是优秀的。他只是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没有违法犯罪,没有做不道德的事,而咱们做父母的,肯定希望他快乐啊。只要他和那孩子在一起是快乐的,不就行了吗?”
贺父一番劝慰,黄医生的眼泪却流得更凶。她用纸巾捂住脸,摇了摇头说:“老贺,我没有觉得白帆不好,我……我自己就是做医生的,同性恋不是病,这道理我明白。可是、可是他要在社会上立足啊,你知道就因为他是同性恋,他要承受多少歧视、多少压力吗?”她抽噎了一下,擦擦眼泪,继续说,“咱们白帆是个很好的孩子,我就希望他这辈子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咱家也有这个条件支持他。但你说他明明能走康庄大道,却偏要选独木桥,我能不难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