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门内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汗衫、趿拉着拖鞋、头发花白杂乱的老头探出头来,正是老郑。他看起来比陆景年之前找他清算的时候更加苍老和邋遢,眼袋深重,眼神浑浊,带着长期酗酒和熬夜的痕迹。
他看到门外站着的一群人,明显愣了一下,尤其是看到站在最前面、气质冷峻的陆景年时,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和畏惧,下意识地就想缩回去。
“等等。”陆景年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清晰地传入老郑耳中,让他准备关门的动作僵在了半空。
老郑有些尴尬地站直身体,扯出一个干瘪的笑容,眼神躲闪:“是……是景年啊……怎么突然回来了?这些是……”
他的目光扫过陆景年身后气质不凡的江星哲,又看了看衣着体面的江父江母和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眼神里充满了算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回来祭拜我妈。”陆景年打断了他,语气没有丝毫温度,甚至懒得与他虚与委蛇,“坟迁到哪里了?”
他直接省略了所有寒暄,甚至没有介绍身后的人,那姿态明确地划清了界限——我们不是亲戚,不是熟人,只是来祭拜的。
老郑被他这态度噎了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似乎想起什么,没敢发作,只是讪讪地说:“在……在后山那边的公墓,我……我带你们去?”
“不用。”陆景年拒绝得干脆利落,“告诉我们具体位置就行。”
他不想让这个人,玷污了祭奠的肃穆,更不想让他靠近自己的家人。
老郑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有些失落,含糊地指了个方向,说了个大概的墓区编号。
陆景年记下,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对家人说:“我们走吧。”
自始至终,他没有让老郑有机会跟江父江母或者江星哲说上一句话,也没有让他的目光在孩子们身上过多停留。他将他们牢牢护在了自己与那段不堪过往的隔离带之外。
一家人转身,沿着来路往回走,将那个猥琐的身影和那扇破败的铁门,连同里面传来的嘈杂电视声,一起留在了身后。
走出巷口,重新见到稍微开阔些的街道和阳光,陆景年一直紧绷的脊背才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一分。
江星哲再次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没事了。”
陆景年回握住他,掌心不再那么冰凉。他抬头,望向小镇后方那座笼罩在蒙蒙水汽中的山。
母亲,就在那里。
这一次,他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前来面对这一切。他带来了光明正大的思念,带来了一个完整的、温暖的家,来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第93章 墓前的低语与新生
小镇的公墓坐落在镇子边缘的一座山坡上,沿着石板台阶蜿蜒而上,两侧是密密麻麻、样式各异的墓碑,记录着这个小镇一代代人的生老病死。空气里弥漫着香火、潮湿泥土和植物腐败混合的气息。
根据老郑含糊的指示,他们花费了一些时间,才在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找到了陆景年母亲的墓碑。墓碑很简陋,就是最普通的灰色石材,上面刻着母亲的名字和生卒年月,没有立碑人的名字,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周围甚至有些荒草。
看到墓碑的瞬间,陆景年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尽管早已知道母亲在此长眠,但亲眼见到这方矮矮的、带着岁月侵蚀痕迹的墓碑,心脏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伴随着潮水般的回忆汹涌而来。
江星哲默默地将带来的祭品放在墓前——一束素雅的白色菊花,几样陆景年母亲生前或许喜欢吃的南方点心,还有崭新的香烛。
江父江母带着小晨和小曦站在稍后一些的地方,安静地等待着,给予陆景年空间,又用他们的存在构成坚实的后盾。小晨似乎也感受到了此地的肃穆,不再吵闹,只是好奇地看着那块石头。小曦则紧紧抱着江星哲的腿,小声问:“爸爸,爹地的妈妈在这里睡觉吗?”江星哲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陆景年缓缓走上前,蹲下身,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拂去墓碑上的灰尘和几片落叶。他的动作很慢,指尖划过那冰冷的、刻着母亲名字的凹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他沉默了很久,就那样静静地蹲着,凝视着墓碑,仿佛能透过这冰冷的石头,看到母亲温和却总是带着愁容的脸。
江星哲点燃了香烛,淡淡的檀香气味在潮湿的空气里散开。他将三炷香递给陆景年。
陆景年接过,对着墓碑,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当他直起身时,眼眶已经不受控制地泛红,但他倔强地没有让泪水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