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未到,声先入耳,宝珠吼得大声,里边却万籁俱寂,静悄悄的,并无一人上前迎她。
她眼角漫上水汽瘪瘪嘴,她还以为会被娘亲和父王左拥右抱呢,不过没关系,许是她爹娘没听见。
“娘亲,娘……”
待她行至内室,眼前的郎君早生华发,他不过逾弱冠之岁,如何会满头白纷纷?
宝珠鼻子灵敏,眼前的男子一身墨香,分明就是她的父王!
她再定睛一看,一头银丝的父王正专心致志替榻上的娘亲擦洗小手,他的目光既隐忍又温柔,还多出来不少她读不懂的情绪。
宝珠怕打扰兰姝睡觉,她步子轻轻,走到明棣跟前扯了扯他的衣角,“父王,娘亲睡着了吗?”
榻上的美人即便未施粉黛,依旧美得惊心动魄,宝珠的小脸一红,她正想去叫醒兰姝,却突然意识到明棣对她的到来熟视无睹,他仍然自顾自地继续给兰姝擦手,并未因她的存在而分身。
宝珠轻咬下唇,目光在她爹娘之间来回移动,眼前的父王好像不要自己了,就好像他不是父王,而是以前那个讨厌自己、厌弃自己的大哥哥。
小团子颤着短腿,怯弱地往后退了几步。
明棣并未短她的吃喝,她在军营里好吃好喝,日日喝着羊乳,吃着肉串,饶是如此,她的体形依然娇小,她的父王对她而言,是那么得高大。
“父王……你们,你们不要珠儿了吗?”
那人一言不发,对她的哭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宝珠自讨没趣,她吸吸鼻子,伸手抹去小眼泪,小腿一拔,哭着往外去了。
飞花狠狠踹了段吾一脚,看他出的馊主意!她好说歹说才叫怀里的宝珠止住哭声。
“飞花姐姐,你是说我娘亲病了,父王也病了吗?”
这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他们主子好几日都不吃不喝,眼里只有濒死的凌小姐,可不就是跟着病了吗?
情为何物,相思之苦,直教人生死相许。[4]
里头的男子先是经历失去生母的痛苦,再是父亲的责难,而后胞妹孤零零地客死他乡,如今竟轮到他心爱之人。
身边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叫他如何振作,如何强撑心神?
这天下于他而言,唾手可得。
天子之怒,可伏尸百万,[5]可帝王却不能令人起死回生,也不能叫他心爱之人免于疼痛。
那日徐青章跪在他面前声嘶力竭的模样,或许将他对于生死的不满一同倾诉了出来。
他是痛的,也是荒芜的。
怀里的女郎冷冰冰的,那日冰冷的雨水定是将她砸得好疼。他知道的,小狐狸一贯娇气,她若是醒了,定要埋怨他没伺候好。
他情愿兰姝醒过来骂他一顿,即便打他一顿也好,而不是眼前这个不会笑、也不会哭的小娘子。
“朝朝……”
他如鲠在喉,嘴角牵起一个勉强的弧度,无声的难过充斥在他周身,他好痛。
[1]摘自《陇头歌辞》
[2]摘自文天祥《过零丁洋》
[3]摘自苏轼《自题金山画像》
[4]摘自元好问《摸鱼儿·雁丘词》
[5]摘自刘向《战国策·魏策四》
第185章 父王没有徐爹爹好……
宝珠本想再度折返, 却被飞花劝退了,“公主,您让殿下缓缓吧, 明日您再过来。”
凡事讲究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正好小团子肚子也饿了, 她病久了, 日日喝些白粥肉汤,小嘴都没味了。
“飞花姐姐, 珠儿想吃肉。”
如今天气渐凉, 老刘头给她下厨做了好几样她爱吃的。这里不比京城繁华,但比乌边却要好太多。
因兰姝这病走不得, 明棣带兰姝折回金山,又吩咐成居寒带领铁骑北上踏平庆国的都城,而今七八日下来, 成居寒的人早已将其占据。
金山城的知府因贪污开矿, 甚至此前还百般阻拦从白城运送来的物资, 是以明棣一过来就摘了他的乌纱帽。
此城四面环山,易守难攻,先前还拥有小京城的名号,奈何上任的知府是个孬的。
他任职期间重税征役,取之于民, 用之于官,将白花花的银钱填充了自己腰包, 潇洒快活,在此做了几年土皇帝。
那日他死到临头还嘴硬,“我是吏部亲任的知府,你一个起兵造反的乱臣贼子, 尔等竖子,焉敢动我!”
手持银剑的男子非鬼非仙,他芝兰玉树,举手投足间尽显矜贵之相,偏他神情冷淡,一步一足朝他走去之时,那人终是有了胆怯之心,他俯首跪拜,吓得连连求饶。
但他的臣服并未换来男子的怜悯,手起刀落,血流如注,那颗热乎的脑袋随着乌纱帽一同滚落在地。
他是土皇帝当惯了,分不清大小王,看不透时局。这四海八荒,于这位貌若潘安的男子而言,尽在掌中,又何来乱臣贼子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