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畔的小道上,泥痕四溅,折断的灌木枝条倒伏着,点点血珠子缀在叶沿上。
连成片的水洼被鲜血染得浑浊不堪,比锈铁还要腥膻百倍的血渍点点蜿蜒着朝向另一端。
栖棠顾不得其他,下意识压了压乱跳的心口,沿着血迹一路跟上......
是一片芦苇林,血腥味混着腐泥的气味近乎要化作实质。
在危机密伏的荒山野岭里大声喊叫,无疑会招致更大的麻烦,她只好咬紧唇,忍着喉间的焦渴与心慌,弓着身子钻进芦苇丛。
比人还高的苇杆密密麻麻,耳畔满是窸窸窣窣的芦花摇晃声。
栖棠抬眼望了一圈,气息不稳地攥住交错的苇杆拨开——
吱呀一声,掀开光缝的同时,也终于惊动了丛中的怪物。
气味冲鼻的刹那,那双晃着血光的碧眼一瞬锁紧了擅闯者。
仅露出来的大半边脸上沾满了暗红的血渍,利齿淌在齿关的血河里,还黏连着小块未来得及吞咽的碎肉。
这一瞬的眼神太戾,栖棠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先一步错开目光,落在他手底下那只猎物上。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猎物,它已经被剥皮、拆骨,成了一块块洒落在地的死肉,肠子、肝脏混迹其中,尚且冒着热气。
狼崽子鼻尖翕合,一言不发,手却不停地捣弄着,碾满了血泥的狼牙在血肉里深深浅浅,后半截颈链只能被迫拖在地上。
这一地的狼藉,着实有几分可怖,栖棠却面色不变,目光在他身上扫了好几个来回后,绷紧的弦才渐渐松下来。
没受伤就好。
手上的力道一松,压弯的茎杆擦过肩膀,随之响起的枝叶碰撞声,倏地叫阿冷惊起身。
仿佛警钟在耳畔敲响,栖棠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狼群极为护食,即使是同伴间也会对峙抢夺食物,对食物精华部位的觊觎会被视为对地位的挑战。
肉弱强食的荒野里,每一次残酷的进食里都暗藏着危机。
可她没想和他抢的。
狼崽子却似未放下戒心,径直走向她,不知被什么激怒了一瞬似的,脑袋与目光皆往下垂,喉咙深处发出阵阵低吼。
那双碧色的眼被眉压着,藏着说不出的躁意。
——完了。
栖棠定在原地,皱起了脸,敲着脑袋暗道倒霉。
正满脑子想着怎么安抚解释,令人作呕的腥膻味已经灌进了鼻腔里,连着血腥味似雾般黏在肌肤上,她下意识往后仰头,猛地垂眸去望。
狼崽子抬着手,喘着粗气,粗粝的掌心里捧着一块血肉模糊的内脏,似站立的狼般紧盯着她。
腥黏的血液顺着手肘往下淌,见她往后靠,指尖抓得更紧些,带着点不解地又往前递。
栖棠睁大了眼睛,盯着那块尚且带着余温的肝脏,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血淋淋地扯出脏器,又硬生生地往人嘴边递,此举与野兽何异?
可他偏偏正是尚未开蒙的野兽。
栖棠不能不顺着野兽的思维多想一步。
肝脏应是狼群认为猎物身上最美味的部位。
他为什么要给她?
胡乱模糊的思绪在脑海里横冲直撞,在狼崽子的指尖快要刺穿脏肉之际,栖棠才僵着手,把那块冒着热气的肝脏接了过来。
她自然也会处理肉食,可无论任何时候,徒手握着血淋淋的肝脏时,心中都难免会生出几分嫌恶。
可是,很奇怪的。
叫胃里翻滚的腥膻味在这一瞬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知去哪儿了。
她只觉得自己像是握着一捧烫熟了的芒刺,刺刺挠挠的,正蒸腾着热气渗进肌骨,往更深处去。
心脏被某种无形的东西牵扯着缓慢跳动,咚咚的,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恍惚间觉得,这不是恶心的、渗人的、连着筋膜的肝脏,它的内里还藏着某种萌发的滚烫。
——竟然更像是一颗裸露的心脏。
这种蓦然发觉的重量,让她的手腕莫名发酸。
初入世的剑灵大人双手捧着这团生肉,竟然不知道要放到哪里去才好,低头,又抬头,唇瓣开了又合,半晌未想出一句恰合时宜的问询。
......她该问什么呢?
不明白她为什么没有开心,阿冷的嘴角下垂,手指一瞬搅在了一起,神色未见变化,余光却忍不住瞥了又瞥。
心脏好似被黑水沉下去,又闷又湿,混着一种焦躁与怀疑,催促着他再做点什么。
他的呼吸也沉起来。
手臂上的咬痕又隐隐泛起麻痒,阿冷竭力忍耐着抠咬的欲.望,默不作声地又回身,把早已分好的嫩肉用整块獐子皮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