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脚下步伐不乱,紧握着飞刀,再不出手。
他身上的飞刀不多,若贸然出手,等飞刀用尽之时,便只能束手就擒。
这些妖鬼刀砍不死,无知无痛,便是飞刀穿了心,也能挥舞着刀斧爬起来。
他的心沉下来,内里的长衫已被汗湿,余光望一眼毫无动静的花轿,便知她还在赌气。
李寻欢焦急担忧得心肝胆颤,只能唤道:“念念......”
他知道她一定有法子的。
冠帽小鬼声音嘶哑地打断他:“小妹既嫁了杜官人,便是杜家人了......”
话音还未落,浓雾里便蓦然响起一道沉澈的声音。
——“我师妹除了我,谁也不嫁。”
这声音不大,却似铜钟般敲在每个人耳边,震得耳膜生疼。
‘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斧钺钢叉皆挣脱了无力的手,哐当砸落在地。
李寻欢的耳边顷刻间便满是呜咽哀鸣声——满街的小鬼皆抱着头痛呼求饶起来。
景疏阖上眼,扶着膝盖大松一口气。
好险。
李寻欢却抿着唇,指尖不知何时又嵌进了掌心。
他抬起头,望向雾的尽头。
浓稠的黑雾倏地散尽,一个挺秀高颀的青年缓缓走出来。他穿着青鍋色的广袖直裾,系着朱殷色的腰带,眉如墨画,凤眼狭长,唇色殷红,似一把染了血的霜刀。
景疏愣在原地,怔怔道:“这是念念的师兄?”
原来根本无须他们来救。
李寻欢望着那人衣襟上的雀翎,声音沙哑道:“.....不知道。”
他明明知道的。他初遇念念那天,她正穿了青鍋色的雀翎夏衫,朱殷色的下裙。
李寻欢咬紧了舌尖,耳边又响起了他方才说的话——‘我师妹除了我,谁也不嫁。’
仿佛有铺天盖地的冷水浇下来,将他整个浇透。他在浑浑噩噩中忽然发觉,自己怎么忘了,她失过忆。
李寻欢的面色蓦然泛白,失忆这两个字便似一双大掌般掐住了他的心脏。
所以,她忘记的是他......同门师兄妹相知相伴的情谊,不正似他和诗音。
彼此伴着长大,怎会不生情谊?
他攥紧了掌心的飞刀,毫无预兆的酸闷被硬生生灌进胸膛,似粗粝的石子般碾过心尖。
他失神间,那人又轻轻开口,拖着尾音唤念念:“师妹——”
鲜红的轿帷被蓦然折断,念念扯下红盖头,撩起眼睫望向他,冷冷道:“你是谁?”
那人勾了下唇,身形未动,人却已到了念念身前。
他倾身向前,慵懒地伸出手,语带笑意道:“菱荇从小到大,只会自己去找答案。”
他的手苍白得如同白宣,毫无血色,青筋的脉络似墨般洇在那薄薄的一层皮上,腕口却偏偏生了一点朱砂痣,浓郁的青与红交织出在一起,显出几分病态的妖治。
念念偏过头,“装神弄鬼。”
他低叹一声,失笑道:“怎么失忆了也是这副样子?谜底就藏在我的血里。”
他撩起大袖,露出整个腕口,慢条斯理道:“师妹想咬哪里都可以。”
他的声音含在唇舌间,黏连出一点诱哄的意味,似旁若无人般的调情,又似在挑衅。
李寻欢没由来的胸闷——好似这双年轻的手已经紧紧捂在了自己鼻息间。
他抿直唇线,默然一瞬后,才道:“女子名节事关终生,此举恐怕不妥。”
这话刚说出口,他心尖便是一颤,骤然捏紧了拳头。
——他才是最不配说句话的人。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苍白的唇猝然抖动起来。
她已被自己污了清白。
若她对同门师兄真有情丝,忆起往昔后,又想起两人间寡廉鲜耻的腌臜事,那她.......
李寻欢浑身的血液瞬间冷凝,一寸寸的析出霜,冷得他如坠冰窖。
不可以,她不能想起来。
他抬起头,望向奚饶那张年轻的、俊美的脸,到了舌尖的话又蓦然成了倒刺,牢牢地扎进自己的肉里,难以拔除。
.....这才是她该倾慕的人,年轻的,鲜活的,一身绝学、能护她一生安稳。
而他已不再年轻,内心荒芜成了沙漠,□□也早已枯朽。在这些妖鬼祸事前,他甚至再也护不住任何人了。
这段感情本就是错,原来也真的‘错’了。
难道还要让她继续错下去吗?
他绷紧了脊骨,浑身发颤,到底垂下了头,亦如每一次一样。
似乎无论如何选,他都已经毁了她,彻彻底底。
奚饶冷冷扫他一眼,目光黑沉沉地凝着那条刺眼的红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