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牙齿正不受控制地打着颤,嘴唇冻得乌紫,雪水自发丝不断淌进颈窝,好不可怜。
这小姑娘乌发雪肤,五官如雕似刻,虽尚且稚嫩,却是活生生的美人胚子。
这种精致的美,极适合刻成木雕。
想到木雕,他又不由想到:若是诗音与大哥有了孩儿,约莫也只比这孩子小上几岁吧。
李寻欢的眸光黯下去,若是他没有中毒,想必很愿意替她输点内力取暖,可惜他如今甚至已不太能动弹了。
天寒路遥,他也不知望着这小姑娘出神了多久,只知回神时已对上了她的眼。
李寻欢实在想不到,这稚嫩、可怜的小姑娘竟会有这样一双眼。
这双眼当然不丑,反而很美,美得似有漫天火屑在烧。可这烧山的火,未免有些太烈了。
只这桀骜的一眼,他便知这孩子绝非软性子,反而是个难啃的犟骨头。
还是一块浸过血的骨头,恐非善类。
他下意识敛起眉,第一次未先递出话口,只细细打量她。
这一打量,便觉出好几分怪诡。
时风雪正盛,她却穿了身夏衫,青鍋色的衣襟上还镶着雀翎,下身着朱殷色破裙,暗纹密绣,衣着繁复似异族人。
额上还系着绿石额坠,浓稠的青绿坠在那双瞪大的猫眼边,更显几分难驯的野性。
李寻欢不言是为等她先开口,可没想到这孩子也默然不作声,只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似浓墨顿点,一瞬不瞬盯着你的时候,甚至有几分渗人。
他心头蓦然浮起一句没道理的话——像这样的恶犬叼住了骨头,是一松也不肯松的。
李寻欢也望着她,良久后,忽然一笑道:“怎么这样看我,我脸上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他的身材高大挺拔,纵使已经不再年轻了,眼角的道道皱纹却仍难掩他的英俊。
但此时这份英俊却折了半截,只因他面色惨白,嘴唇泛青,一看便知已病入膏肓,半只脚都踏进了棺材。
她不解,这个枯朽的男人怎会有一双那么年青的、温柔的碧绿色眸子。
这眼眸便似林海一般,你也不知里面栽的是哀恸还是寂寥。于是,你只能去猜。
不等她细细去解、去猜,他便忽然咳嗽起来,咳得眼下浮起病态的嫣红,那点碧色晃荡起来,惊起波波绿浪。
她的脑海一空,只剩下一个念头:我喜欢这抹绿。
喜欢便要得到,这是我的。
这念头将将掠过脑海,胸腔里便猝然升起一抹尖锐的疼痛感,像是长着尖牙的毒虫咬破心脏,从层层血肉里钻了出来。
她捂着心口‘嗬嗬’喘息两下,似痛苦又似欢愉。
不过几息间,她便被这股奇异的感觉驱使着,捱下疼,冲他弯眼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想一直看你。”
这话说得又乖又脆,谁听了都要忍不住笑。
倘若李寻欢未见着她先前那一眼,恐怕就要以为这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
李寻欢淡淡一笑,不动声色道:“你一个人倒在雪地里,你的爹娘一定已经担忧地夜不能寐了。”
她不听,也不说话,只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底藏着些许伪饰过后的占有欲。
李寻欢蹙起眉,心底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只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寻欢见她的面色茫然一瞬,很快便摇头道:“不知道。”
见她毫不在意,他沉声道:“你怎么会一个人倒在雪地里?你知不知道,你险些死了。”
她抬起眼,眼巴巴道:“是你救了我。”
李寻欢微笑道:“但我很快就救不了你了。”
她沉默一瞬,倏地笑道:“为什么?”
李寻欢将身子往后靠,也笑道:“因为我很快就要死了。”
听到这句话,心脏处猛地一钝痛,疼得她颤了颤身子,猝然去捂。
叮呤的铃铛声乍响,李寻欢垂眸望去,见她十指皆戴着铜绿色的戒链。这戒链蜒至腕口,坠着一圈铜铃,手腕一转,便叮咛作响。
她瘫坐在地上,被冻伤的双腿尚且还未恢复知觉,只好用冻僵的双手去摸寻他的膝盖。
她一伸出手,李寻欢便见那截雪白的手腕深处还绕着圈圈红线,似青色脉络里溅出的血。
他不动,只是看着,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李寻欢倏地觉得很有趣,临死前遇到一件有趣的事,起码能叫他不去想那十年。
她费了些力气,才将双手攀上他的腿骨,仰头道:“我不许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