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字便如禁咒一般,念出口后,面前这鲜花满簇的院落似冰面般蓦然崩裂,化作一块块碎片直直往下坠。
陆小凤呆立在原地,肩颈处已空空荡荡, 连余温都散了个一干二净。
他缓缓垂首,看向脚下。碧绿的湖面纯净而透明,水流涓涓,偏偏湖面若镜,行走间如履平地。
然而任这面湖再清、再美,陆小凤都无闲心欣赏。他心里空落落的,脑海里只心心念念着那只小奶团子,忍不住嗄声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话音刚落,那镜面便倏地一漾,小狸甜津津的笑颜霎时间映在了湖面里。
烟津拉过他,攒眉道:“别想别看,这是铜蛇的镜花水月。”
镜花水月便是梦一场了。
陆小凤的眼眸黯了下去,浓稠的失落感涌上心头,“你一早便发觉了?”
烟津的目光闪了闪,垂眸缓声道:“狐妖擅瞳术,可看破幻境。”
陆小凤望着湖底的幻影,心中沉落下去。他收回颓败的目光,哑着嗓子道:“你看着他的样子好温柔,我还以为......”
我还以为你也像我一样,着迷于这个肉眼可见的甜蜜未来。
烟津兀自摇了摇头,声音低若蚊蝇,“我不是在看他。”
我是在看你,借着那小小的身躯,看一看稚子时的你。
陆小凤有些说不出话了,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是那么期盼着一个小生命的诞生。不再恐惧、迷茫、摇摆,反而只纯粹地期待着它像礼物一样降临。
陪着小小的津津长大,怎么想都心软地一塌糊涂。
烟津深吸一口气,道:“我们先出去吧。”
繁乱的心思太重,反而不知如何整理。
铜蛇诱他们找门,便是为了将他们困在幻境里打转。如今既已看破幻术,自然要尽快出去。
见陆小凤仍望着镜中花回不了神,烟津只好牵着他往外走。若被须弥幻境迷了心神,便再也走不出去了。
步履匆匆间,‘嗒’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悠悠坠进了湖面里。
极轻的水花溅起来,几若不可闻。
陆小凤骤然顿步,眼瞧着那粒圆润白莹的珍珠失落进湖水里,他慌忙蹲下身,袖子都不挽便伸手去捞。
这湖面脚踩着似冰,伸手下去,又成了水。他顾不得讶异,只蹙紧眉头,在水下寻着那粒珍珠。
烟津还以为他掉了什么要紧东西,连声问:“怎么了?掉什么了?”
在一次次捞找中,衣袖已沉湿了,重重地压在手臂上,陆小凤急声道:“是珍珠。”
珍珠?
烟津正要追问,便见湖面一荡,那清透的湖底霍然堆满了珍珠。
那珍珠颗颗饱满圆润,微微闪着盈彩的流光,是鲛珠。
烟津茫然一瞬,几息后才想到初遇那天,自己给了他一颗鲛珠作买酒钱。
一颗珍珠落入湖底,本就难寻,再加之满湖的幻像,无异于大海捞针。
陆小凤的手一次次探入湖底,始终空空。
烟津看向他泡得发白的指尖,柔声道:“一颗鲛珠而已,那样的鲛珠我有三千多颗。”
她本以为陆小凤听了这话,便该利落地起身离开。没想到他却低下头,任凭垂落的长睫遮住眼眸,低声道:“不一样的。”
“这一颗是不一样的。纵使你有三万颗一样的鲛珠,我也只想要我这一颗。”
世间珍珠何其多,但陆小凤只喜欢这一颗。
湖面漾起层层涟漪,湖底堆积成山的珍珠蓦然化作了张张胭脂面。
巧笑倩兮的、攒眉垂眸的、捂嘴促狭的、娇柔慵懒的......层层晕染开去,将这天地般大小的宣纸尽数染成胭脂色。
烟津当然知道镜花水月只会映照心之所向,她凝眸与湖面里的倒影两两相望,望见的却不是狐狸眼,而是一颗赤裸而坦诚的心。
就这样不加以掩饰的、明亮的摊开在她面前,对她说,三千颗也好,三万颗也好,我只喜欢你。
一种细密的颤栗感攀着灵魂爬上心口,她无助地望向陆小凤,讷讷道:“你......”
她发觉自己竟然说不出任何话,哑巴了一样。
四溅的水声乍响,陆小凤终于站起身,捏起手心那颗不知寻了多久的鲛珠,深吸一口气道:“这样纯粹的爱,我从没给过别人。”
鲛珠莹白的光晕映在他的眼角,雪一样的透亮。
他朝着烟津缓缓走过来,凝了她良久,终于俯身亲在她薄薄的眼皮上。
这个吻不含一丝情欲,只余睫羽扫过唇缝时些微的酥痒。
陆小凤只用唇摩挲片刻,深深道:“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