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童嘻嘻笑, 眼珠子微闪,掌心握起一把尖利的骨刀,倏地扑身而来。
它一动身,陆小凤便跟着飞出,剑光闪电般冲着这妖怪的面门直刺而去。
这一剑已融了他全身的劲力,无须后着,一剑便挑了这妖怪的刀。
“铛”地一声,骨刀重重落地,仅一剑之威。
那小童愣在原地,眨巴两下眼睛,当机立断撒腿往后跑!
陆小凤攥紧剑柄,飞身追击。
那百目鬼见势不妙,也已准备后撤,烟津怎会给它机会?
她脚尖轻点地面,身姿轻盈若燕间,袖里剑已刺出,角度刁钻,速度极快!
魇百目已不知向这狐狸精鞠了多少次躬了,可是没用,都没用!
这一剑没入腰间,他尖叫道:“你怎么可能没有梦魇!这不可能!”
无论是人是妖是鬼,心底都会有梦魇。它怎么可能魇不住她?
它不甘心地看向那小童,凄厉道:“别丢下我!”
这百目鬼的身体竟然一寸一寸化为乌黑的水,淌到了地上,冲着陆小凤的方向急涌而去。
烟津轻喝道:“往哪里跑!”
言罢,手中的袖里剑已重重掷了出去,气若山洪,飞旋着刺去!
烟津一并消失在原地,闪身跟上。
那一滩水忽然化作锁链,竟然去绞紧那小童的腿,将它往下拉,好做自己的替死鬼!
这猛地一拉拽,那小童上跃的身子猛地往下坠,还未尖叫出声,便被那掷出的剑穿透了心脏。
腥臭的海水自它心口迸射出来,翻江倒海般溅了两人一身。
魇百目抓紧机会,迅速在半空中显出妖身,拿着笏板弯下腰,对着陆小凤鞠了一躬。
陆小凤才将将偏过头去,眼前便一黑,像是被人一把拉下了水牢,耳边的声音愈来愈远。
脚下似地动山摇,须臾便在一阵头晕目眩中逐渐失去意识,归于黑暗。
......
刺骨的寒冷钻进骨肉里,像是一把把钝刀重砍棒骨的痛。身体的关节似乎已被冷得僵直了,一口一口的寒气顺着鼻腔进到胸肺,冻得心脏都震颤两下。
陆小凤攥紧屈伸艰难的指节,穿破重重迷雾,倏地睁开眼!
雪,是层层叠叠压下来的雪,密密麻麻到甚至看不清天色是否透蓝。身下也是雪,并不绵软,反而板结冷硬得像是石块。
夏日轻薄的翠衫被雪润湿,又冻起,已成了披在身上的冰片。
陆小凤无暇去想为何会到了一片雪地,因为他已近乎要冻死了。人快要死的时候,当然没心思去想前因后果。
世间一片静谧,只剩下呼呼的寒风,和不断坠下的厚雪。
浑身的皮肉筋骨都被冻得发痛,他咬着牙,绷紧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还有理智,还记得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一脚踏出,深深陷进雪地里,他在一片空茫中旋身,张开已僵木了的嘴,喊道:“烟津!”
回应他的只有一阵微弱的回音,此外便是喉间的干痛。雪白的雾气自口间溢出,他每走一步,便要叫唤一声。
脑袋已经像是被生硬装上来的木块一样,可他还要忍着涩痛旋转它,去寻找一个不知道在不在、不知道在哪儿的影子。
这是什么妖法吧?他也没有答案。
烟津是妖,最大的可能是,或许她根本不在这里。可他心里却那么迫切、那么焦急地想要找到她。
只有陆小凤知道,他有多么厌恶这里。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想要逃离。
不想她一个人,不想自己一个人。
也许怕她悄无声息地死去,也许是为了自己心间的安宁。
有些问题,人总是想不出答案,或许因此,他才热衷于解谜。
世间最难寻找的,永远是一个清晰的答案。你必须要等一个瞬间,只有在那个瞬间来临的时候,一切才能明了。
他一生有无数个这样的瞬间,但都是为了替别人解谜。只有这一次,他觉得这个谜,是属于自己的。
雪堆满在他身上,他的步伐越来越重,因为每一次前行,都裹挟着痛。
这种痛已不是身体上的痛,而是眼前、心头浮起的噩梦,是年少时的噩梦。
一遍遍重复、一遍遍回溯,他口腔里已全是血渣。这些被他牢牢压在心底的回忆,如今翻腾着,像野兽般要将他吞吃殆尽。
是雪中的野兽,是被灌下无数杯的般若酒。
他无法再站立,无法再前行了。于是,只能重重倒下。
无人知晓,在这片浑然一白的天地里,永远洒脱不羁的陆小凤倒在雪地里,重重喘息着,面上毫无表情,只眼眸里装着酿了经年的隐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