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替天下人掌管天下事,他亦是人,也有喜怒哀惧,有意难平,有得意事,有执念有求而不得,没什么可畏惧的。”他淡淡的说。
是啊,只要是人就有喜怒哀乐。她也有,尽管比别人的要少一点,还时常让她看不清自己的心。但是就像埋在冰雪下的种子,总会有探出绒芽的一天。
“二公子,等见过官家,我告诉你一件事。”
她的种子开始萌芽,她有淡淡的喜悦想要分享给她想告诉的人。
嵇成忧还未来得及回答她,蔡翁迎出来,带他们进殿。
阿蒲蒻刚刚放松的心又紧张起来,她偷看嵇成忧。
笑意已从他脸上消失不见,他的目光沉郁,冰冷,漠然,洞悉一切却又萧索枯寂。
眼前的人陡然变得陌生,是她刚到汴京时见到的那个年轻权臣,不是她认得的嵇家二郎。
可是当他低头回应她,还是将目中仅有的一点和煦的光芒都给了她。
第33章 羌笛怨
蔡翁笑眯眯的打量相偕而来的郎君和少女, 和蔼的和他们寒暄。
“等在下和罗娘子觐见过官家后,劳烦阿翁带娘子去门楼赏雪。”嵇成忧对蔡翁说。
他和官家这对名义上的君臣实际上的父子,已经到了不得不将一切摊开到明面的地步。
他不愿也不忍伤及无辜。
宣德楼城楼上的殿堂和政事堂那间装满书的屋子差不多大, 不同于政事堂的明亮清雅, 这里金碧相辉,想来比皇宫也差不了多少。殿中摆着数只六角宫灯, 室内亮如白昼。香炉中吐出清远缭绕的香气。随着阿蒲蒻和嵇成忧进入殿中, 那些捧着如意、玉杯和麈尾的宫娥和内侍如鱼贯而出。
“元珩,你今天带去太医局的就是这个娘子?”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他们面前响起。
从殿中的书案后站起来一个人, 四十多岁,已不年轻,岁月抹去了他脸上原本英武的棱角,在他的眉宇赋予了沧桑忧郁又不失威严的气度。
让阿蒲蒻看着有些眼熟。可能因为官家和周国公是表兄弟,他们还有周缨在相貌神情上自然是有些相似的。其实和嵇成忧也有点像,这些身处汴京朝堂上的人大抵都有些共同之处。
她曾听过民间传闻, 官家登基时曾立一位曹娘娘为后, 后来曹娘娘的娘家犯了大错被抄家枭首,但是官家没有迁怒曹皇后,只废了她的皇后之位,令其在庵庙带发修行。民间百姓都夸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丈夫。
对待前妻尚且宽厚仁义顾及旧情, 除却官家的身份, 他应该也和嵇成忧一样是个和气的人。阿蒲蒻想着就没那么害怕了。
官家随意摆了摆袖子叫她起身,紧接着蔡翁就领她出了大殿。
和嵇成忧跟蔡翁说得一样,官家并不是真的要找她问话。蔡翁跟她说, 赏雪过后请她品尝从宫中送来的糕点。她心中稍安, 一步三回头,嵇成忧朝她微微颔首, 让她放心的去。
殿中再无外人。
“元珩你从何时知道的……知道你是孤的儿子?”官家的声音低沉下来。
嵇成忧漠然开口,像在陈述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我去黔州追查当年究竟是谁授意边军中的细作泄露军情,那时我只隐隐察觉我的身世有异,并不知我的生身父母到底是何人,也无人告诉我当年真相。”
他停了一下,又道:“是官家您,是您合盘托出,我才遽然得知,对嵇氏女娘始乱终弃、使其以未嫁之身产子的恶徒就是官家您。而我,原来是个私生子。”
他禁不住嗓音发抖,内心无法平静,心中怨极了恨极了。
官家的眼中亦充满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的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他怎么会当着爱子的面说出他不太体面的出身!
自成忧少时,他派人把他和嵇老夫人从麟州接到汴京,他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爱若珍宝。
他时常将他和侄子赵琛一同召至殿前,亲自教他们习字教他书画文章弓马骑射,给他定下一门足可相配的亲事,在他身上寄托了无限期许。
就像一个真正的父亲一样,一步步将他培养成汴京城最出色最骄傲也本应最恣意洒脱的少年。
在他光明正大又不为人知的享受父子天伦时,也曾细细的谋算要迎这个唯一的儿子回东宫做大晟的皇太子。他绝不可能当着他的面道出他的身世!
绝无这种可能!
嵇成忧冷眼旁观官家的失态,一丝讥讽从他脸上闪过。
“我从西南回来身中蛊毒一直昏迷不醒,太医亦束手无策。官家到太医局探视,您在我的榻前说了很多话……其实那时我都听见了,只是无法动弹不能言语。”
官家恍然大悟,骇然道:“你从五年前便知道了这一切!为何不告诉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