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笳不可思议道:“中原!那么好的中原,他居然舍得离开。我真不想离开中原……我讨厌西原的沙漠,也讨厌西通王庭……”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越星生如鬼似魅,神出鬼没,胡笳不得安寝,姨妈的身体越来越差,她走投无路,只能回到西原。她知道这儿有一个男人,一个给自己取了汉名叫作云隽的男人,会等着她。他在几年前被她粗暴得到又武断抛弃后,就一直在等她。可他并不承认,他不喜欢“等”这个字,他喜欢许多文绉绉的词,譬如伺机而动,又譬如自投罗网,再譬如长兄如父。
胡笳冷笑一声道:“云隽是我的哥哥!”
“他是西通王庭的二王子,大王子像猪一样能生,王位根本轮不到他,他根本就不受宠爱,他曾经做过质子!”
“那年石不语在小宛国婉转承欢……小宛国的国王把手伸到我的衣襟里,我压根就不在乎,我离来癸水还早着呢,平板一条,凭他怎么摸。可云隽居然在乎,他只是一个质子而已,凭什么管我的事?”
石胡笳指了指怀里瘦小的孩子,她一丁点都不漂亮,又皱又碍事,一丁点都不聪明,不会说话,
直流口水。步琴漪通过牙齿判断出她的年龄大约七
岁,但她卑琐得像四五岁,甚至像条老得快死的狗。
“那时我比她现在大几岁。”胡笳继续道:“云隽喜欢自讨苦吃,他敢上前阻止小宛的王,这不是送
死吗?他被鞭刑,血肉模糊不得动弹时,还不是我给他送饭送药?”
“他在牢中吃我的饭吃我的药,还敢训斥我。”
“我怫然大怒,可他咬着我喂饭的勺子,潸然泪下,我忽然发现……”
“哼,步琴漪,想你也没见过铜镜生锈的颜色,那就是云隽眼睛的颜色。”
步琴漪问道:“铜镜绿?”
“铜镜绿。”
“是云隽哭时眼睛的颜色。”
步琴漪告诉薛冲,只有说到这里的时候,胡笳
凶狠的表情才有一点柔情,像梦一样转瞬即逝。
这对兄妹里,胡笳没有丝毫变化,她始终想回到中原,她想要中原的家人,所以千里流浪,她没有放下过一次病弱的石不名。
变化大的是云隽。
质子生涯结束后的几年,胡笳回了一次西通。
“那时他已经是高高在上的二王子了,出身高贵,又痴迷刀术,和马贼为伍,威慑四方。”
胡笳大为不屑道:“可他装作不认识我!我一
辈子也就喊过那么一次西通语的哥哥,他装作不认识我!”
胡笳的脸上全然不见伤心,只有轻蔑。
“他有一个无能的母亲,忌惮着石不语,所以他
顾及他母亲的心情,当面没有认我,背地里才来找
我,我打了他几个耳光,让他滚,他打了回来,还
说我如果无法学会西通的规矩,就不要想做西通王姬,做他的妹妹!”
胡笳大笑:“谁稀罕呢?一生只有一次他做我哥哥的机会,是他不回头答应我的呀。”步琴漪问道:“再然后呢?”
胡笳抚摸怀中和她毫无血缘关系孩子的头顶,面无表情道:“他想强奸我。”
她抬起眼睛,眼中尽是胜利的色彩:“最后是我赢了。”
“是我踩着他的脸,是我让他跪伏在我身边的。二王子,好高贵。”
“那个失心疯的男人,他说几百年前西通王有娶了亲妹妹做王妃的。”
胡笳单边眨眼,狡黠道:“他以为我没听过那座碑,那座我念不出名字的碑,属于又是王姬又是王妃的那个女孩。那女孩死得很早,最后成为王的哥哥子孙满堂。”
“我不会上当受骗,我们两个之间,只有他一个人喜欢自讨苦吃。”
不喜欢吃苦的石胡笳背起装着不名不语的背篓,看向地上的孩子一这是人市买下来的,商人贱卖他奴隶的孩子一一边问步琴漪哪里可以买药给女孩调理身体,一边告诉步琴漪她在小宛国听来的诅咒。
“兄妹相奸,生儿为奴,生女为婢,永世不得超生。”
她回头嫣然一笑:“古小宛国也许是古西通那个王的手下败将,所以编了这样的话。”
“可难道败寇说的话就全无道理吗?为什么云隽不相信呢?”
此时距离胡笳的姨妈石不名过世一个月,她认为姨妈是她唯一的亲人。又距离石胡笳离开云隽的庇佑七天。
而她买下这个兄妹乱伦产下的短命鬼,也才堪堪过去了三天。
铜镜绿【二]
步琴漪此后再没有提出溺死孩子的建议,毕竟大漠里不是时时都有绿洲。
西原马贼横行,成群出现,就是武功盖世,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步琴漪和胡笳结伴成行,彼此搭救过对方性命几回后,步琴漪又提出毒死孩子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