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令窈抬眸,裴序缓步自岔路走来,素白广袖被山风鼓荡,如玉山将倾。他目光扫过两人相携的手,神色冷淡疏离。
“裴少卿。”赵诩见到来人,收起方才的雀跃,朝裴序拱手一礼。暮色下,他形容稍显狼狈,然而眉眼间满含未散的喜色,“您怎地独自在此?”
裴序在几步外驻足,目光自孟令窈的云鬓间扫过,落在赵诩背后的画箱上,停顿片刻,道:“来替圣上取几卷书。”声音清冷如山泉,不带半分温度。
“大人事务繁忙,实在辛苦。”想到这人好好的上巳节,才玩了半天就被圣上叫走,一直忙到现在,眼看着还要继续忙碌,孟令窈难得动了一点恻隐之心,开口道:“天色渐暗,大人行路当心。”
“多谢孟小姐。”裴序垂着眼,“我还有事,二位自便。”
他回答得极简,连一句多余的寒暄都没有,便与二人擦肩而过,径自离开了。
孟令窈稍稍愣了愣。她一直是知道的,裴序性情冷淡,从来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可几次交往,裴序对她似乎多是纵容、无奈。
几乎叫她以为,她是特殊的那一个。
也是,周家的事情告一段落,她的风头也出了。她们之间已然是两清。如今恢复到最初陌生的模样,实属正常。
“孟小姐?”赵诩见她愣神,关切地唤了一声。
“无事。”她回过神来,朝他浅笑,“下山吧。”
裴序独行于幽径,竹影婆娑映在衣袍上,恍若水墨皴染。方才那声叮嘱本该熨帖,只是见她与赵诩走得那般近,那人不止背着的她的画箱,怀里还报着画卷。
那句话,便也显得刺耳了。
其实这样的场景,他也并非第一次见。
去岁崔氏的赏荷宴,主家别出心裁,在荷塘上放置了数条或大或小的乌篷船,以供客人贴近荷花赏玩。
粉衣少女坐在乌篷船头,捧了满怀莲花,精心挑选了其中含苞待放的一支,转身递向撑篙的陆鹤鸣。他听见那江南才子即兴吟诵了一首咏荷诗,可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分明是落在她沾了水珠的唇上。
“啪——”竹枝被无意折断的脆响惊破回忆。裴序垂眸看着掌心红痕,忽觉自己可笑。那日湖上十余条乌篷船,偏他乘的这条要与他们擦舷而过。
他记得,简肃曾言,孟小姐识人不清。
他当时严厉斥责,内心也并不认同。
她一向是极聪明的。
陆鹤鸣虽出身名门,家族却远在吴郡,才学出众能夺得状元,可京中每隔几年便有新的状元郎,翰林苑中状元之才如过江之鲫。容貌俊逸却也并非举世无双,每一样都出挑却又不过分出挑——配得上她,又不至于太招致嫉妒。
后来的周逸之也是如此,虽富可敌国,可到底是商贾出身,朝中一二品大员及更高的门第也瞧不上。她若真嫁了过去,周家定会视若珍宝。
还有如今的赵诩。武兴侯府的嫡次子,爵位无缘,然胜在年少有为,战功赫赫。她瞧上的人,总是恰如其分的——既不会高攀不起,又不会太过平庸。
实在是聪明极了。
裴序忽然想起今日见到她时的惊艳。那支凤钗,他初见时就觉十分配她,而她今日一身打扮,让那十分的配成了十二分,又皆成了她容貌才情的衬托。
正如今天的他。
复行几步,一滴夜露自竹叶间上滑落,重重坠在裴序眉心,凉得沁骨。
裴序停下脚步。他又改了主意。
陆鹤鸣空有一副光风霁月的皮囊实则暴虐成性,周逸之更不必说。
至于赵诩……
他想到了崔氏做派,眉心微蹙。
孟小姐的眼光,实则的确有待改进。
第39章 自作多情 “何不去寻裴大人?”
上巳节后, 孟令窈着实安静了一些时日。做人做事最讲究张弛有度,总是显露于人前,少了几分神秘感, 纵有十分吸引人, 也成了七分。
于赵诩就更是如此。她着意减少了与之碰面的机会, 外头的邀约一应都推拒了。若是轻易就能见到, 还怎么叫人抓耳挠腮地想念?
再说, 有了陆鹤鸣、周逸之之流的前车之鉴,孟令窈这回更是慎之又慎, 不再轻易将人定为可以托付终身之选。
就要更多花些时日探查,这人到底是否有两幅面孔。
她心里思量着, 手上动作不停, 指腹在脸颊上轻轻一抹,清淡的红色便晕染开来。那红色覆在面上,仿佛是肌肤里透出的粉一般, 极为自然。
她满意点头, 总算调出了想要的红色。抬手在纸上记了几笔,将这盒水粉的配比稍作修改, 确定了下来。
“菘蓝, 去取那件藕粉色的裙子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