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崇安握着凭几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脸颊肌肉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沉默良久,他松开手指,再度端起茶盏,不疾不徐抿了一口,“小丫头,你可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道理?蛀虫是除也除不尽的,谢家只求偏安,不想再徒劳了。”
书房陷入沉寂,数息后,裴序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静嫔娘娘,已有孕两月有余。”
谢老太爷手中的那盏茶,杯盖与杯沿相碰,发出一声极轻的“叮”,他抬首,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死死盯住裴序,“少卿,可莫要胡言。”
“我是否胡言,老太爷心知肚明。”裴序不闪不避,回应着他的注视,“谢家此时,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崔氏不倒,其势煊赫,便是三皇子登顶的倚仗。
一个年富力强又野心勃勃的皇子,如何能容得下一个拥有谢家血脉,更兼谢大将军为其母家舅父、手握重兵的皇子?
崔氏不倒、三皇子势大,静嫔母子就是插在三皇子心口的尖刀,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唯欲除之而后快。
唯有扳倒崔氏,削弱三皇子到无力他顾的地步,这对母子才有一线生机。
也是谢家更进一步的指望。
书房中陷入更长久的静默。
谢崇安唇线抿成平直一线,唯尾处轻轻抽动,肩胛绷得笔直,像一张拉满的弓,连带着颈侧血脉偾张起伏。
蓦地,他深吸一口气,肩背如群山崩摧般松弛下来。抬眸时眼底已是一片沉静,仿佛方才所有波澜都沉入水底。
“说吧,要老夫如何做?”
回程路上,孟令窈格外沉默,眼睛盯着车厢中某一点,似在神游。
裴序偏头看了她好几眼,都未曾得到半点关注。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她指尖,“窈窈,在想什么?”
孟令窈眨了下眼,动作轻缓,慢吞吞道:“我在想,谢老太爷到底是何时动摇的?”
“窈窈以为?”
孟令窈想了想,半晌,嗤了一声。
“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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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谢老太爷:老狐狸
雁子:中狐狸
窈窈:小狐狸
□□:奶狐狸
(灵感来源:thh老师[狗头叼玫瑰])
第96章 嫁衣 “他们皆不及我。”
日光透过雕花窗棂, 洒在铺陈开的华美衣料上。
赵如萱立在等人高的铜镜前,一身大红嫁衣如流霞泻地,金线绣出的鸾凤穿花图案在光下熠熠生辉, 映得她面容娇艳, 眼神却有些飘忽, 心不在焉似的。
“如萱, 怎么了?”方氏温柔的声音响起。婆母说身子不适, 陪小姑子试嫁衣的活计就落到了她这个长嫂身上。
赵如萱恍然回神,摇了摇头。
方氏闻言, 不再多问,只安静上前, 纤长的手指细致地为她抚平衣襟处的褶皱, 动作轻柔恭顺,低垂的眼睫掩去了所有情绪。
“嫂子……”赵如萱忽然唤了一声,又顿住了, 欲言又止。
方氏抬眸, 目光温婉如水,“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没、没什么。”赵如萱摇头, 没忍住叹了口气, “只是觉得,这京城,近来未免太静了些。”
方氏动作未停, 依旧专注地整理着嫁衣繁复的云肩, 语气平和,“秋日宴歇,各家都在预备着入冬事宜。过些时日,自然就热闹了。”
赵如萱侧头看了一眼文静贤淑的嫂子, 心头那股莫名的烦闷愈发浓重了。
她从前哪里觉得京城安静过?
那时节,她日日同林云舒、素馨县主结伴,春日赏花,夏日泛舟,秋日赏菊,冬日观雪,各家轮流做东的雅集、游园会一年四季不断,热闹得很。
可如今……林云舒入了宫,成了文贵人。素馨县主好不容易解了禁足,不想……
思绪至此,如同被冷风吹过,让她打了个寒噤。
庆王胆大包天,竟谋害了二皇子!
圣上念及皇室体面,未曾声张,赐了一壶毒酒,送庆王夫妇悄无声息上了路。对外宣称是庆王世子早夭,庆王夫妇日日心伤,忧愤暴毙。
至于素馨县主……圣上冷冷甩下一句“为人女不能体察父母,实为大不孝”,令她禁足府中思过。
这一次,圣上并未说禁足多久。
赵如萱心里清楚得很——那或许就是一辈子了。
庆王夫妇的丧仪办得极其简陋,连停灵的灵堂都寒酸得紧。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心知肚明其中缘由,自然无人上赶着去触这霉头,前来吊唁的寥寥无几,多是敷衍了事。
赵如萱念及与素馨县主从前的姐妹情谊,还是硬着头皮上了门。那日天色阴沉,风里都带着肃杀之意。
她在灵堂上了香,瞥见素馨县主跪在蒲团上,一身素麻孝服,面容憔悴,却木着一张脸,眼神空洞,辨不出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