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茗答应着去了。
善禾尚未醒来,梁邵便坐在床沿,垂头抚那红麝串子。只是看着看着,那点忧思又攀上心头,梁邵便又扶腰站起来,行至门廊下,岁纹正坐在一旁剥核桃。
梁邵问:“大爷在家么?”
岁纹摇摇头:“不知道,得去兰台轩看看。”
梁邵道:“那你走一遭,请大爷来书房说话。”
岁纹点了点头,她把掌心的核桃肉筛出来,倒在白瓷小碗里,核桃壳则丢入桃花树下。岁纹把白瓷碗呈给梁邵,笑道:“那奴婢先去了。听说兰台轩来了两个新丫鬟,好不漂亮。我与岁茗早想过去看看,这遭是我先饱眼福了。”
梁邵没把这话搁在心上,只嗯声算作回应。他低头看了看碗中的核桃碎,心里继续着忧虑。
*
漱玉阁书房。
梁邵自脱了外裳,赤着身子趴在罗汉榻上休息,把几条杖痕显露分明。
未久,梁邺托一盏佛黄药瓶走近,见梁邵趴在榻上,阖目休憩,他便轻了动作,缓步走至梁邵素日存放地契文书的小木箱子前,取了钥匙打开。田契、地契、租契一张不少,一份未丢,唯独不见了那份和离书。眼底染上一丝阴戾,梁邺轻嗤道:“果然。”他迅速敛了眸色,抬手正要阖上木箱,身后响起梁邵略带虚弱的声音:“大哥,你在找什么?”
木箱啪嗒阖住。梁邺勾了唇瓣,慢条斯理地转身,温声道:“来时想起城外铭山下那座山泉庄子,看看地契是不是搁在你这。”他转了话锋:“这会子喊我来,有什么事么?”
梁邵握住榻边扶手,挣着坐起身:“善善她,好像原谅我了……”
梁邺垂了眸子,长长“哦”了一声,笑着走近:“那岂不正好合了你的心意?”他坐在罗汉榻的另一头,指节落在梁邵肩头,掰过他的肩,道:“让我看看,昨晚有没有打醒你。”
梁邵自是顺应他话,转了身子,背朝梁邺。他声音有些闷:“善善说,是哥哥劝了她,她才想明白的。”
梁邺手指一顿,脸上仍旧挂着笑:“确实是与她说了些话。”
“哥哥如何说的?”梁邵匆忙问。
梁邺却不答,只盯着他身后伤痕,沉声道:“阿邵,你这药是成保给你上的么?小厮做事毛手毛脚,有些地方涂少了,有些地方抹多了,于伤口无益。日后负伤涂药这种细致活,还是让丫鬟……嗯,或者善禾来罢。”他将掌中药瓶搁在一旁,指尖挖了一小团乳白色药膏出来,一壁抹在指腹上,轻轻点在梁邵伤痕处,一壁道:“以后就用这瓶药,宫里太医院给贵人们用的,药效好,也不留疤。”
梁邵双手垂在身侧,咬着唇硬声道:“阿兄,你究竟与善善说什么了?”
梁邺淡声道:“你就这般着紧她。”
“她是我娘子。”
梁邺细细把药膏揉匀,声如无波古井:“我同她说,梁家没有和离的规矩。要想走,除非死了。”
“阿兄!”梁邵忙转过身,瞪眼盯住他。
梁邺却也不惧,大方迎上。兄弟俩一个愤懑盈腔,一个面容沉静,坐在一处,眼风相斗。未久,梁邵长叹起身,起身朝外走去。梁邺拧眉:“干什么去?药还没涂好。”
梁邵把脸一扭:“我找善善去。”
梁邺噗嗤笑开:“逗你的玩笑话,你就真信了?祖父那般得意她,你又那般得意她,我会同她说这种话?”他鼻尖朝榻上一点:“坐好。阿兄给你把药涂了。”
梁邵仍站在那儿,梗着脖子望梁邺。
梁邺手心向上摊在膝盖,眯眼笑看他,只是后牙发紧,几乎是从唇齿间撕扯一句来:“听话。”
梁邵知道,这是大哥要动怒的兆头。只是,往日里他每每把梁邺气得咬牙切齿,末了自家也没真受过多少罚。因此,梁邵垂眸瞥眼药瓶,浑不在意道:“那你告诉我,你究竟同善善说了什么?”
梁邺蓦然笑出声,他把指节捏得青白,绷着声线:“我同她说,若阿邵情愿与她和离,那我自是无权置喙。若阿邵不愿,我这做兄长的,自然只帮衬自家弟弟了。”
他把药瓶搁在床沿,扶膝起身:“我同她讲了些你过去的旧事,不过是让她知道,你是纯良性子,虽则外头人常编排你一句乖张任性,到底如何,我们都清楚。她跟着你,虽说做不成什么高门贵妇诰命夫人,可生儿育女、执手相安一辈子,却也是不难的,总好过独自流落在外,过朝不保夕的日子。她心思细腻,这些道理,她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