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禾深吸一口气,终是开口:“阿邵,我有话同你讲。”
梁邵隐隐觉得难受起来,他忙道:“善善,我也有话同你讲。”
“我先说,行吗?”善禾抿唇道。
不知为何,梁邵很不想让善禾先说,可望见善禾蹙紧的眉心,和因紧张而不停绞着的手指尖,他怔了片刻,慢慢垂下脸:“……好。”
善禾也慢慢垂下眸子,二人皆目视地面。只听善禾道:“阿邵,谢谢你。我知道你因我们俩的婚事,心中一直闷闷不乐,跟祖父置气。如今祖父病逝,我们也该履行当初的承诺了。”
梁邵只觉浑身如遭雷劈,他怔怔道:“善善,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善禾偏过脸,望向窗外:“两年前大婚之夜,你还记得我们签下的和离书么?当然,如果你觉得我不好,不堪为梁氏妇,休书也行。都可以的。”
漫天的潮水涌上来,梁邵感到自己仿佛坠入深渊,此刻快要窒息了。他仓皇失措咬住手背,牙齿将手背肌肤咬得发红,眼眶也红得紧,可他浑然不觉。良久,梁邵从口中慢慢溢出话,难掩哽咽:“所以,你、想、和、离?”
“可是我不想和离,怎么办?”他近前一步,双手握住善禾的肩。泛红的眼眶在夜色中有了一颗晶莹,梁邵抿唇急声道:“为什么?不是你说,想有个孩子么?不是你先招惹我的么?为什么现在又要和离?”
善禾肩头被人握得生疼,她也忍不住想哭:“可是我们早签下和离书了呀!生孩子是为了祖父病情,我只是想让他最后的时光快乐一点,不孤独一点,我也同你讲过了呀!”
梁邵猛然将善禾搂进怀中,急促说道:“善善,是不是我有哪里不好?你告诉我,我从今天开始就改!过去两年是我对不住你,你给我一次机会,行吗?”
善禾在他怀中挣扎要出来,却是徒劳。梁邵的手劲越来越大,以至于善禾几乎快有窒息之感。她哑着嗓子捶梁邵肩膀,梁邵这才如梦初醒似的,骤然松开她,手仍旧是握着她的肩臂。梁邵眼里已是泪花,他咬着下唇凝视善禾,唇瓣因哽咽而微微颤抖:“到底为什么?”
善禾一壁大口呼吸,一壁在心中思虑,她必须拿出最坚决的态度,告诉梁邵她要和离,但凡她流露出一丝不舍,她都走不成了。故而,善禾强迫自己冷静下去,她用力挣脱开梁邵的桎梏,直直望进梁邵眼底,尽力冷静克制:“阿邵,我曾经像感恩祖父一样感激你,你肯同意婚事、你肯收留我,我都很感激。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你最终还是娶我了——”
“你配得上。”梁邵哽咽着。
“阿邵,请听我说完。自从薛家落魄,已经很少有人听我完完整整地说话了,我也不敢说,我怕我说多了几句,他们会鄙夷地蔑视我,我怕他们说:‘一个官奴,还摆起主人家的款儿了。’所以我总是想着,少说话多做事,这样大家才看得起我。”泪不自觉滑落,善禾咬住唇,用力抑制着想哭的冲动。
梁邵声音颤抖:“好……”
她一字一顿,说得很艰难、也很用力:“我是个自尊心比较强的人,所以两年过去了,我还是走不出那场祸事,我还是会因为别人一个不友善的眼神,在心里怀疑,他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份。我也是个很软弱的人,所以在金陵被送到窑子里时,我只想着死。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对有些人来说,连死都是万难成功的。若不是祖父赶来救下我,我……我可能已经不是我了……”善禾眼前早已模糊,这是她一直存在心底最深最深的记忆,哪怕过去这么久,但只要拿出来,即便只是看一眼,她也能感受到无边的痛楚席卷全身。
“所以能来密州,能嫁给你,我……我特别开心,真的是特别特别……”她捧住脸,泪从指缝流出,“幸运……”
善禾垂着头,等那阵哽咽过去,她才继续道:“当时我在心中想,我一定要好好报答祖父和你,用一辈子去报答你们。直到大婚那晚,你给我和离书。我突然发现,原来对我来说万分开心、万分幸运的事,落在你的头上,其实是桎梏了你一生的枷锁。不过还好,你有很多要好的朋友,每天能遇到不同的人和事,你会去平康坊喝酒,去如意楼赴宴。即使那段时间我们从不说话,像两个不得不捆绑在一起的陌生人那样相处,我也很开心,你没有因为我们的事,就自甘堕落,放弃自己。”
“这两年的光景,除了照顾祖父,我就是躲在漱玉阁里,偷偷咀嚼过去的事。有时候想来真是好笑,三皇子的失败,非但毁了父亲、毁了薛家、毁了我,还毁了你。在时间的洪流面前,被淹死的只是我们这样普普通通的人,而三皇子只是被囚禁,他没有经历杀头之痛,他的妻子女儿没有被充入官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