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前浮现出他的恋人依偎在他怀中的模样。她一次又一次地打乱了他的计划。他曾以为自己能够像所有有钱有权的男人一样将自己心爱的女人占为己有,强迫她成为自己的妻子。但他做不到。正因为他深爱着她,发自心底尊重她的人格,他才会为她欣喜而高兴,为她难过而伤心,才会没有办法违背她的心愿,哪怕她的心愿是永远不要和他再见面,他也会愿意成全。
毕竟人除了恋爱以外,总也还得有点别的事关心。对莉莉斯来说是她的金融事业,对海因里希而言则是他的复仇目标。杀了赫尔穆特,让母亲不用再委身于人,让弟弟妹妹们不再寄人篱下……至于他自己,在那以后该怎么办,他不知道。
在复仇的战斗中拼死抵抗,与仇人同归于尽,多么壮烈的死法,简直如同古希腊悲剧中的英雄一般令人唏嘘。在与莉莉斯分开以后,海因里希原以为就这样了结自己的生命似乎也不错。既可以达成目的,又能够最大程度上减少无关人员的伤亡。当了那么久莉莉斯的狗,他发现自己真的不在乎名利。爵位、权力和金钱都无法成为他为之奋斗的目标。至于他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不知道。
他原以为对于这样无意义的人生而言,死亡或许是一种最好的结局。直到莉莉斯又一次闯进了他的世界,他终于又一次感到心脏在浑浑噩噩的躯体中狂跳,又一次有了活着的实感。她总是像一团热烈燃烧的火,永远有熊熊燃烧精力和壮志凌云的心。
因此他绝对不会让莉莉斯为了他以身涉险。比起为了他的私人恩怨把大好前途葬送在这里,她应该活下去,回到她热爱的威尼斯去面对更加美好的未来。她不需要他也可以活得很好,能够绰绰有余地应对冲突与威胁,哪怕深陷险境也能绝地反击。她那么优秀,只要她想,也一定会遇到比他更加有能力,更加好看,更加会哄她开心的伴侣……
海因里希想到这里,不禁感到心中一阵酸涩。如果他能够活下来……无论莉莉斯是否还愿意和他在一起……他都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一个像她一样坚定而总是充满斗志的人。哪怕她的一些做事方式或许过于极端,他并不完全认同,但他倾佩她永远不向困难低头的勇气和与命运对抗到底的决心。
他想活下来。为了莉莉斯,更是为了他自己。
他想要莉莉斯为他穿上婚纱,在他的家人与领地上的子民面前扮演他的妻子;他想带她在圣沃普尔吉斯之夜的篝火旁跳舞;他想陪着她一起回威尼斯去,令她从如牢笼般困扰她的婚约中解脱,获得梦寐以求的自由。至于他自己想要做些什么……他还不知道,但他总有一天会找到的。这不是一个一朝一夕就能搞清楚的问题。他还很年轻,他还有机会去探寻这个巨大的世界,在追逐与探索中成为更好的自己。
教堂的钟声敲响,打断了海因里希的思绪,将他迅速拉回现实。透过茂密的灌木与透光的玻璃花窗,他看见身着华服的一男一女在仆从的簇拥下跪在了祭坛面前。海因里希回过头,与埋伏在附近的手下们互相递了个眼神,随后,一支利箭从不远处的山头射出,猛地击碎教堂的玻璃花窗,压倒了祭坛上华丽的金属烛台。紧接着又有数支带火的箭划破夜空,教堂瞬间被点燃成一片火海。
海因里希拔出腰间的长剑,气定神闲地跨过窗框走进火中。他的黑色斗篷浸满了水,脸上戴着填充滤芯的鸟嘴面具,仿佛是一只炼狱中爬出来的怪物。他迅速环视
四周,在四散奔逃的牧师与侍者之间找到了他的叔父与母亲,赫尔穆特紧紧她他的手,正想拉着她赶紧逃离。海因里希立即冲上前去,挥剑狠狠劈向他的杀父仇人——可他的母亲却察觉到了他的攻势,从地上捡起一个烛台挡住了他的猛击。
“母亲……”
海因里希立刻收起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母亲为他的杀父仇人挡下了致命一击。哭喊与厮杀的呐喊声和面具一起盖住了他轻声的呢喃。
一年未见,母亲面色红润,容光焕发,似乎一点也没老,反而还变年轻了些。海因里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现在的身份不是他的母亲,而是赫尔穆特的妻子。
“让开。”海因里希厉声喝道。他低沉的嗓音竟然令自己都感到吃了一惊。他差点忘了曾经在那场将莉莉斯的家付之一炬的大火中,他的声音已经被烟雾熏成了这副样子,再也变不回去了。
可是他的母亲竟一动不动地挡在赫尔穆特的面前,将烛台高举着当作武器,不卑不亢地大喊道:“我不会让你伤害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