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月嘴上虽是这么问着,但脚已经往一旁小窗的方向移去,不等裴濯回应,手就已经把那扇紧闭的小窗拉开了一道缝隙。
冷冽的风钻进来,把窈月冻得立即打了个喷嚏。
她尴尬地揉了揉鼻子:“还是关上……”
“慢。”裴濯不知何时行到窈月身后,一手撑在窗旁的车壁上,一手挡在窗口上,双眼直视窗外的一片无垠雪地,“你看。”
窈月顺着裴濯的目光看去,白茫茫的雪地远处燃起了一片火焰,而且那片火焰的火势越来越大,不过几息的工夫,就烧到了眼前。
不过,那并不是真正燃烧的火焰,而是策马疾驰的军队。
纵马行在最前头的,是个穿戴着精铁铠甲的将领,身上的赤红色铠甲即便在阴沉的天色下,依旧不减半分的炙热耀眼,犹如从雪原上飞掠而过的一轮金乌。
虽隔得远,看不清具体面容,但窈月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人的身份。一阵刺骨的寒风吹来,她的牙齿咯咯作响,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怕。
裴濯也凝视着最先头的那名将领:“此人,你可识得?”
窈月当然识得此人,便是他让她们母女分离十年,又逼她入国子监先后接近郑修和裴濯。
裴濯没有等窈月的回复,自问自答道:“他是执掌岐国军权的大司马,宁彧。”
像是听到了有人在唤自己的名讳,那将领隔着百丈远的距离,却依旧准确无误地将目光投射了过来,从窈月的脸上缓缓滑过后,死死地钉在裴濯的脸上。
裴濯与对方锐利如箭矢的视线对上,嘴唇微启,却并未出声:“大司马,别来无恙。”
第91章 国子监(九十一)
窈月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宁彧时的场景。
她被兵卒粗鲁地推搡进一处高不见顶的大帐中,大帐里挤满了穿着红色铠甲的人,却静得可闻针落。当时只有四五岁的她,即便仰着头也看不全每个人的脸,只
闻得见浓郁的血腥臭味,令人作呕。
人群深处传来一个高高在上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她昂着脑袋大声反问,紧接着睁大眼环顾四周,在乌泱泱的人群里拼命寻找:“娘亲,我娘亲在哪里?你们把我的娘亲带到哪里去了?!”
一个高大的赤红色身影分开人群,缓步到窈月的面前,蹲下。那双幽深且无波澜的黑眸里,反射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我叫宁彧,是你的舅舅,也是你娘亲的哥哥。”
“舅舅?”她将信将疑地眨眨眼,“你能带我去找娘亲吗?”
“当然,”宁彧眼里的笑意微微明显了些,“只要你听话。”
“我很听话的。”
“你叫什么名字?”
“窈月。”
“好,窈月,你想不想见你的父亲?”
“父亲?想的想的!”她的眼睛瞬时亮了起来,“父亲终于来找我和娘亲了?娘亲现在是不是就和父亲在一起?快,舅舅,快带我去见他们!快啊!”说着,她就拽起宁彧,想让他起身,赶紧带着自己去找父母团聚。
却不料,她手上拽了个空,一时失了重心便狠狠地跌坐在地上。
宁彧没有扶她,只是独自起身,身上的红色铠甲发出冰冷又沉闷的撞击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她,锐利如箭矢的眼神里,没有半分笑意。
“窈月,忘了舅舅说的话吗?”
扑面而来的威压令她手脚发软,牙齿打颤:“舅舅……”
“记住,你要听话。”
她瑟缩了一下,然后抬眼望着面前如同山一样高大的赤红色,诺诺点头:“我、我会听话的。”
之后,她听话地以“张越”的身份进入桐陵监视她的父亲张逊,十年后又听话地以“张越”的身份进入国子监接近郑修和裴濯……
“砰!”
窈月用力地合上面前的窗户,隔断了那片令她心惊胆寒的赤红色。
“我冷。”她低着头,浑身发颤,的确是一副冷得不行的模样。
“来。”裴濯不知从哪里摸出个暖炉,放进窈月的手里,又扶着她在床边坐下,将厚实的被褥一层又一层地裹在她身上。
窈月蓦地抬头,突兀地开口:“你来岐国,是为了对付他?”
裴濯仿佛没有听见窈月的问话,紧了紧她身上的被褥:“还冷吗?”
“他虽是个杀神武夫,但脑子并不差,”窈月停了停,加重了语气,“不比你差。”
裴濯依旧没有接话:“我去把外头的炭火生旺些。”
窈月急了,一把扯住要往外走的裴濯的衣角:“我没说笑。整个北岐,除了侍奉鬼神不插手人间事的国巫,每个人都惧他,连北岐的皇帝都不敢对他不敬……哪怕是当年你爹裴太尉还掌兵时,都没能胜过他……就算有人胆大包天肯和你一起谋事,可他们是有法子能自保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