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月却没心思留意步伐迟缓的江郎中,也没顾忌浑身都戒备起来的周合,脚步铿锵地踏上车,掀开车帘入内,目不转睛地直视着裴濯坐下,却一言不发。
车帘外的周合侧耳听着帘内的动静,隔了好一会儿只听见了细微的一声轻响,像是什么尖锐物件划破空气,瞬时绷紧了摸向腰间家伙的手,厉声询问:“二公子?!”
帘内传出裴濯淡淡的一声:“无事,继续赶路。”
周合愣了愣,收回放在腰上的手,重新拿起驾车的马缰:“是。”
等马车再次行驶起来时,窈月手中的簪子尖端依旧抵在裴濯的咽喉处,随着马车颠簸,簪子一端的尖刺已经在他颈项的皮肤上划擦出了一丝血痕。
“我把你说过的话想了一晚上,原谅我脑子不好,刚刚才想明白。”窈月的声音很低也很慢,隐藏于车轮碾压在雪地的窸窣声里,但她此刻钉在裴濯脸上的目光却比抵在他咽喉上的簪子还要尖锐,“你又让江柔告诉我那些,是想让我帮你对付北干山上的岐人‘雪鬼’,还是对付雍京城里的那些大人们?”
裴濯迎着窈月咄咄的目光,脸上的神情依旧淡然,没有答话。
窈月冷笑:“昨晚你说帮我,果然是另有所图。”
裴濯还是没答话。
“我凭什么信你能帮我。”窈月冷笑一声,“你怕是还不知道,要帮我的事有多难吧。”
一直一字不答的裴濯终于开了口:“我知道。”
“令堂身陷岐宫,与你生离十年。”裴濯仿佛没有感觉到咽喉皮肤上的刺痛感,语气如常地缓缓道,“我帮你带她从岐宫离开。”
窈月没想到裴濯竟然真的知晓她娘亲的所在,甚至清楚她心中的谋划,在惊愕中沉默了片刻,才犹疑地问出来:“我娘亲的事……是我爹告诉你的?”
裴濯没有隐瞒:“是。”
“他、他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中秋。”
窈月恍然,怪不得当日,裴濯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郑遂家的飞云楼上,出现在她的面前,把她从飞云楼上救下。但紧接着,她的心又是一窒,她爹为什么会把这些告诉裴濯,他不是应该盼着她和她的娘亲去死吗?
窈月稳住心神,继续直视着裴濯,嗤笑道:“我爹这样说,你就信了?你就不怕我们是串通好的,一起做局诓骗你?”
“我信张将军,”裴濯眼眸里依旧平静地毫无波澜,“亦信你。”
“我从不知,你竟这般容易轻信于人。”窈月讽刺地笑了两声,但拿着簪子的手臂略略放松了些,簪子也离裴濯的脖颈处远了些,“那你打算如何帮我?”
“我作为使团正使,能在岐国皇帝的生辰宴时入宫。彼时,我可以带你一道去。再寻机见到令堂,一同出宫。”
“不可能,宫门看守森严,娘亲根本没机会一起出来。”
“不走宫门。”
“那里没有第二条出路。”
“有的。二十五年前,岐宫中就有人从那条路逃出生天。”裴濯顿了顿,眼神微闪,“不过那是招绝处逢生的险棋,但我定保令堂与你性命无忧。”
窈月将信将疑地盯着裴濯,估量着他所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但最终,她也选择了信他。
窈月拿着簪子的手缓缓下移,目光也渐渐从裴濯的脸移到他喉咙上的那道血痕上,像是上好的骨瓷里被掺进了杂质裂痕,刺眼得很。她飞快地垂下眼,目光就落到自己手中握着的那支簪子上,看见了簪子尖端上沾染的一星血渍。窈月瞬时觉得这根簪子重过千斤,她无力抬手将它重新插回头顶的发束上,只能尴尬地一直攥在手里。
“我……”窈月低着头不再看向裴濯,语气干巴巴道:“我会帮你想法子应付北干山上的那些岐人细作,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但直接把他们杀死于当场,也会很快被潜藏在附近的其他人发现,你的行踪依旧掩藏不住。”
“那依你看,应当如何?”
“骗他们放我们过去。”
“你想如何骗?”
窈月咧嘴:“我自有办法。”
裴濯点点头,重新拿起书卷:“你有主意便好。”
窈月本以为裴濯即便不追究自己的以下犯上,起码会再苛责自己的冲动几句,但等了许久都没听见声音,便抬眼看过去,却见裴濯像没事人一样看起了书,可他的脖颈上的那道血痕还渗着血珠,不禁问:“你……您不对我说,或者对我做些什么吗?”
“做什么?”
窈月愣了愣,然后上前,拿走裴濯手里的书卷,将那支簪子塞到裴濯的手里,然后握着他的手抵在自己的喉咙上:“这样,您也在这里划我一道口子,就当我给您的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