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茶壶茶盏都是空的,只有一只香炉正袅袅地往窈月的脸上吐着烟气。
窈月暗道一声“不好”,赶紧往床的方向跑。刚摸到床沿,双腿就不受控制地一软,磕到地上,疼得她“嘶”了一声。
窈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上床,盖上被子,合上重重的眼皮。
从前她不相信会有傻子在一个地方摔倒两次,现在她信了,因为她就是这样的傻子。
高烨看着许久才从房里出来,重新坐回原处的裴濯,忍不住又出言讽刺:“你不是带着你的小徒弟去酿酒了吗?怎么,酒没酿出来,你的徒弟也没带回来?”
程白瞅着裴濯脸上的神色,含糊问道:“他怎么样了?”
裴濯淡然回道:“无事,让她先歇下了。”
高烨深深地望了那扇房门一眼后,看向自斟自饮的裴濯,难得语气里没有冷嘲热讽:“从小到大,这是我头一回见你……跟人这么亲近。”
程白怕高烨又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忙插话道:“明之,虽然你没明说,但我也知道今日是顿践行酒。我也不啰唆什么了,来,我敬你。”
程白酒量平平,未等三巡,就已经醉得扯着裴濯的衣袖,涕泗横流,仪态尽失:“明之,虽然大鄞朝堂也不甚太平,但好过岐国那龙潭虎穴刀山火海……咱们一块到圣人面前求一求,让圣人收回成命吧……你去岐国后,佩剑绝对不能离身,入口的东西一定要慎之又慎……”
裴濯拍了拍程白的肩:“素臣,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程白喊得更凶了:“明之,我家三个小子还等着你挑一个当女婿的,你可一定要活着回来……”
韦良礼黑着脸拉开程白,朝裴濯道:“你且安心出使,这里自有我们。”
裴濯笑着点头。
韦良礼用力地瞪了高烨一眼后,才拖起哭闹不止的程白,跟裴濯告辞:“我先送这酒疯子回去,让弟妹收拾他。你留步。”
还不等韦良礼的脚步声和程白的喊闹声彻底消失,高烨就冷哼道:“这便是家室所累,还是你我这样的闲散人自在。”
“你我可不同。”裴濯的语气比之前随意了许多,将斟满的酒盏朝高烨的方向一拱,然后仰头喝下。
高烨不情不愿地回了他一盏,等咽下口中的酒后,才长长地吐出口闷气:“谁也想不到,最后剩下的孤家寡人竟会是你。”
裴濯笑了两声,没接话,只是又给自己斟满了一盏,但这次他没全部直接饮下,而是放在唇边,似乎是在浅酌细品,但眼神却遥远悠长。
高烨见裴濯这副神情,知道他是想起了过去的事情,也给自己斟满一盏,迎着夜空中的明月,目光也缥缈起来:“在国子监读书的那些年月,现在想起来,久远地像是上辈子的事。”
高
烨说着,自嘲地笑了一声,就将盏中酒喝尽,看向裴濯,低声道:“若非回到京城,见到你,见到韦良礼,我都差些忘了,我们在国子监时,一起立下的那些志向。”
高烨用自己的空酒盏碰了碰裴濯手里还半满的酒盏,带上了几分醉意的声音有些飘:“不过我的确忘了,你当时的志向是什么来着?”
裴濯怔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我当年没有,”裴濯的目光凝在手中摇晃微有涟漪的酒液上,等酒液变得和他眸中一样平静时,抬手仰头,一饮而尽,“但现在有了。”
当年的国子监里,有人想做贤王,有人想做权臣,有人想做能吏……裴濯很羡慕他们,因为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现在,他终于有了想做的事。就算代价是自己的性命,他也要把这件事做完。
两人各怀心思自斟自酌地沉默了半天,高烨忽然开口:“走之前,你要不要去一趟皇陵,看看永嘉?”
第61章 国子监(六十一)
裴濯浅酌了一口:“你替我去吧。”
高烨挑眉,语气夸张地上扬:“我?那是你的未婚妻子。我去做什么?”
裴濯面无表情地看向高烨。
高烨则心虚地移开目光:“行行行,我替你去。我会跟永嘉说,如今的裴濯还是孤身一人,请她赶紧给圣人托个梦,让圣人别尽替别人牵红线点鸳鸯,也给你的婚事上上心。”
裴濯笑了一声,而后思虑了许久,才谨慎开口:“君实,三年前你扶灵回乡,永嘉没去送你,是因为……”
“我知道。”高烨打断了裴濯的话,声音干涩道,“她和楚王是同母兄妹,她不见我,是怕连累我。”说罢,他又讪讪地笑道:“呵,我当时又何尝有脸面见她。楚王被问罪下狱,你尚且能去跟你爹争一争,而我除了当缩头乌龟什么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