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复边城后,他本欲即刻返京,奈何伤势沉重。行至半途,不得不停下寻医诊治。他不愿让那人见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原想着抵京后休养三两日便可,可这一身伤,却远比想象中更重。
大夫与麾下将士皆劝他安心养伤,硬是让他卧床休养了五六日,才允他启程回京。
抵京之后,他只歇了半日,便沐浴更衣,换上一身整洁衣袍,迫不及待来到了太师府。
今年的雪来得格外早,满目皑皑,澄净皎洁。若在从前,他是极厌恶下雪的。流落在外那六年,每逢寒冬飘雪,他便饥寒交迫、无处容身,冻疮遍体,只能蜷缩于檐下草堆中瑟瑟发抖。六个漫长冬季,皆是苦熬而过。
可如今再见雪落,他却不那么憎厌了。因为如今他有暖衣可穿,有想见之人可期。
京城的雪景清雅如画,再不是记忆中那般凄楚狼狈。
雪大片大片地飘着,透过雪幕望着眼前人儿,她又清减了许多,身披一件毛茸茸的氅衣,整个人裹在其中,宛如一颗莹润香甜的糖,看得他心头也跟着软软的。
只是她身旁那道身影,却令他厌烦。许夙阳,此人依旧阴魂不散,他早欲除之而后快,奈何大局未定,尚不能打草惊蛇。
他原以为上回一顿教训能叫他收敛,谁知他非但不知退却,反倒变本加厉,仍纠缠沈识因不放,一家人还将手伸向了兵部。
时下他征战归来,战功赫赫,兵部之中自然有他一席之地。原本许家处心积虑谋取的位置,如今不仅落入他手,更比从前高了一等。
然而他行事却与许家截然不同,并未将沈识因的二表哥排挤在外。掌权之后,他反将沈家一系的兵权逐一稳固,既保全姚家,亦为日后铺路。
此刻眼见许夙阳仍纠缠在沈识因身旁,他心头一股无名火起。算算时日,那卖花女应当已经生产了吧?都是当爹的人了,竟还有脸在此纠缠不清,当真不知廉耻。
他将沈识因拉至身前,谁知许夙阳竟猛地攥住她的衣袖,要将她拽回去,口中厉声道:“你们两个早已暗中苟合,如今竟敢明目张胆!沈识因,我与你相识多年,待你一片真心,爱你至深,你便是这样回报于我?你可知我……”
话未说完,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陆呈辞已一脚狠狠踹在他肚腹上。许夙阳猝不及防,踉跄着连退数步。
脚下积雪湿滑,他一个不稳,重重跌坐在地。
他吃痛地捂住腹部,蹙紧眉头死死盯着眼前二人,目光怨毒而不甘。
沈识因冷眼瞧着,只觉他咎由自取。这段时日以来,她虽未在明面上与他过多冲突,暗地里却早已查清他做的那些龌龊之事。
他府中那名怀孕的女子,根本不是什么远房表亲,而是与他有私的卖花女。
据酒楼掌柜所言,许夙阳当初与那女子有了肌肤之亲,事后对方曾闹上许府,却被许家强行将消息压下。那女子,也就此不知所踪。
虽说此事或许是有人故意给他设局,可他既已知晓真相,却仍对她纠缠不休,口口声声以爱为名,逼她成婚,实在令人厌憎。
上次见那女子时,她已有十月身孕,腹部高隆,临盆在即。如今这么久过去,想必早已生产。
这几日许夙阳每次前来,她总能在他衣襟间瞥见女子长发,甚至隐隐嗅到一丝奶腥气。每每如此,她便心生烦躁,只想离得越远越好。
她并不急于揭穿,并非不敢,而是眼下局势未明。她想将此事化作一枚筹码,一枚或能护得太师府周全、亦能助自己破局的筹码。
所以她再烦再恼,再觉得恶心,也只能强自忍耐。只待时机成熟,她定要亲手撕开许夙阳这张虚伪面皮,叫所有人都看清他是怎样一个道貌岸然之徒。
即便他曾真心爱过,即便与那女子的一段纠缠是身不由己,即便至今仍口口声声说心里有她,这都不是他一边与外室生儿育女、一边又对她苦苦相逼的理由。
他把她沈识因当做什么了?
陆呈辞方才那一脚,她都觉得踹轻了。
沈识因冷眼瞥向跌坐在雪地中的许夙阳,目光如凝寒霜,一句辩解都不屑予他。
积雪冰寒彻骨,许夙阳瘫坐其间,望着并肩而立的两人,只觉悲愤欲狂。他堂堂探花郎,何曾想过会落得如此狼狈境地?
他死死盯着沈识因,眼眶渐渐红了,嘶声道:“沈识因,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
沈识因实在不明白,事到如今,他为何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他眼眶泛红,神情悲恸,倒像是真对她情深似海、难以割舍一般。
既与别人连孩子都有了,又为何还能口口声声说深爱着她?这般矛盾难测,令她不由心生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