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垂螓首,轻声道:“余婶于你有恩,原该好生答谢才是。今日来得仓促,未曾备礼,实在失礼了。”
她素来待人温善,听闻余婶搭救过他,心中很是感激。
陆呈辞未料她这般放在心上,道:“无妨,下次来再带。”
又看向她,温声道:“你不也救过我吗?这份恩情,我一直记着。”
沈识因下意识点头:“是你先救的我。”
她话音方落便怔了一下。
陆呈辞眼底笑意更深,她刚才还说不记得,此刻却说漏了嘴。她分明是忆起来了,就是不想承认。
沈识因反应过来忙岔开话头:“你当年为何遭人追杀?身为亲王府世子,尊贵无比,怎么会有人如此胆大包天?难道王爷不管吗?”
自恢复记忆后,她始终不解,为何堂堂世子会流落在外,甚至要她寻人相救。
陆呈辞执起茶盏轻啜一口,默然片刻道:“五岁那年,我母亲被陛下赐药毒毙,就那般在我眼前断了气。直至十三岁,父亲迎娶刘侧妃,还带了个孩子回来,那孩子便是陆柏铭。”
他说起了那段长达六年的痛苦经历:“起初家中尚算和睦。后来有一阵父亲常不在府中。有回我病得厉害,高烧不止几近昏迷,府医医治多日不见起色,管家便带我出城就医。谁知半路遭遇杀手,管家当场殒命,我也身受重伤。”
“我拖着伤躯拼命逃窜,昏沉间跌入河中,后来被一位渔民所救。再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了,自此以后便开始长达六年的逃亡生活。”
“我不知为何总是被人追杀,每次刚寻到安身之处,追兵就杀了过来。”
“直到第五年,记忆才逐渐恢复。后来,我本欲重返回亲王府,奈何归路艰难,始终有人暗中追踪。递出去的书信皆石沉大海,每次接近京城便有无数杀手围追堵截,仿佛专为取我性命而来。”
他唇角泛起一丝苦笑:“许是我命硬,六年颠沛竟都熬了过来。最后一次,被围困在寺庙中,庆幸当时遇见你,帮我寻来了舅父,我这才得以脱身。”
“沈识因。”他深深望着她,“我当真感激你,是你让我又活了一次。”
这一句“又活了一次”,字字千钧。
沈识因静静听着,不知何时眼睛已经红了,鼻子也酸酸的。
这便是缘分罢,上天让两个深陷困境的人相遇,彼此拯救。
只是,一个自幼丧母,在外漂泊六载的人,该是吃了多少苦头啊?
沈识因这般回望着他,唇瓣轻启却觉任何言语都难表此刻心情,她想说几句安慰的话,恰逢余婶端了几样小菜过来。
余婶布好菜,沈识因先取过筷子递给陆呈辞,又拿了一双,为他夹了几道菜,温声道:“我母亲手艺很好,改日你若得空,可进府尝尝。”
陆呈辞见她红了眼眶,心里也酸酸的,她一定是心疼他,才这样安慰他。他不愿气氛太过伤感,含笑道:“好,我一定会去。”
不多时余婶端着面过来,还未上桌便闻得鲜香扑鼻。
沈识因执筷尝了一口,眸中顿时漾开惊喜:“太好吃了。”
陆呈辞见她喜欢,清声道:“当年这一碗面,让我惦念至今。在外漂泊那些年,见多了百姓疾苦,很多人连碗热面都吃不上。那时我总在想,若这世间没有杀戮,没有苦难,该有多好啊。”
那些年颠沛流离,让他尝尽了人世冷暖,对于太平盛世,他满是期盼。
沈识因轻轻颔首:“你说得是。只要天下太平,怎样都是好的。就像此刻,能安心吃一碗热面便是莫大的幸福。今日多谢你带我来此,往后我定会常来。”
在他面前,她总是不自觉地放松,那些藏在心底的话也能自然流露。这两年为着性子转变,她活得拘谨,与人言谈总要再三斟酌。
原来,她还能寻回从前那般自在欢愉的心境,不过一碗面,便教她如此开怀。
陆呈辞听她这般说,心头暖意融融。被人懂得的感觉,当真太好了。
这顿饭二人用得甚是惬意,皆卸下心防展露真性情。虽世事诸多桎梏不容他们相近,可那份相知相惜的牵引,却是难以阻断。
用罢晚饭,二人沿着饭馆旁的小河缓步而行。河风清润,雨后空气格外清新,微风拂过,沈识因鬓边青丝轻扬,漾起淡淡馨香。
陆呈辞凝望着她,月华如水洒落,衬得她愈发恬静温和,仿佛整个世间都变得温柔起来。这样美好的人儿,合该一世安稳喜乐。他暗自发愿,一定要护住这份美好。
他不善言谈,静静走在一旁听着她聊一些有趣的事情。她太善良了,因为听了他那些不好的过往,再与他说话时眼神变得更温柔了,还总是有意无意地逗他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