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宫女们不懂体贴,唯有老夫人明白如何宽慰母妃的心。沈夫人常陪母妃说话解闷,还将您的孙女识因带进宫来。”
“那段时日,宫里难得有了生气,是母妃最后时光里最温暖的记忆,也是我童年中为数不多的欢愉。”
他说到这里,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又取了一颗糖含入口中。可不知为何,这回连糖也压不住心底漫上的苦意。
他望向始终沉默的沈昌宏,声音低了几分:“母妃离世时,是倒在老夫人怀里的。那时老夫人待母妃如亲生女儿一般。她心疼母妃,也心疼我,紧紧拉着我的手说:‘孩子别怕,往后有祖母和祖父在,定会护着你长大,守住你的太子之位。’”
“太师,我知道……您是觉得我这病弱之躯,担不起万里江山,所以您放弃了我。可您甚至不曾与我商议,连一丝希望都未曾给过我,就这般转身投向了陆亲王府。”
“其实您不必如此忧心。我的身子,我自己最清楚。为了日后能顺利继承大统,为天下百姓谋福,再苦的药我也甘之如饴。”
他说着站起身,走到一旁的紫檀木柜前,拉开抽屉取出一叠厚厚的药方放在案几上。
“太师您看,这是我这半年来服用的药方。”他语气有些激动,字字沉重,“这么多……您说,我还不够努力吗?我已经竭尽全力了。不仅按时服药,更是日日勤练不辍,如今一套剑法也已使得利落。”
沈昌宏望着那叠厚厚的药方,仿佛看到眼前这人如何一日日咬牙饮尽苦汁,不
知不觉眼眶已红,惭愧地垂下了头。
太子扶着桌案缓缓坐下,声音哽咽地道:“太师,您糊涂啊……您并非只有放弃我这一条路。若您担心父皇将来对您不利,大可来寻我相助。我们两府亦可联姻。”
“您将识因嫁与我,我必待她如珠如宝,许她后位。儿时她曾带给我美好,那是我这一生为数不多的快乐,我至今难以忘怀。”
“太师,即便父皇不成了,还有我在。只要您愿真心辅佐,你我同心,何愁守不住这江山?我们一样能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他声音微颤,终是问出那句压在心底的话:“可是为何……您就是不肯信我?为何弃我于不顾?就像我娘亲早早就把我抛弃了一样。”
他目光紧紧锁在沈昌宏脸上:“我儿时启蒙读的书,是您手把手教的;十五岁监国时,是您在旁时时勉励;便是前两年,您还曾亲口许诺,待识因年岁稍长,若我们二人投缘,便将她许配于我。”
“您说,这是为了让一个失了母亲、无所依傍的人,能多一个像家一样的依靠,能与您真正成为一家人。我满心期待,日日盼着,盼着您口中的家,盼着识因长大。”
他眼底泛起水光,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苦涩笑道:“那时的太师是何等慈蔼?您怜惜我这个太子,待我如同亲孙。可不知从何时起……您开始避而不见,甚至绕道而行。”
“太师,即便父皇当真靠不住,您也不该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弃我于不顾。”
他深吸一口气,语音哽得厉害:“是,我病弱,在您眼中是不算健全之人,可我也是一条性命,更是当朝太子!只要这个国祚一日未倾,我便有责任让它更加繁荣昌盛,我便可竭尽心力护太师府周全。但您……却连一个机会都不愿给我。”
话音至此,他的嗓音已微微沙哑。他许久未曾这般激动地言语,情绪翻涌间,眼眶不禁泛红,苍白的脸颊因激动浮起一丝薄红,整个人如同寒风中瑟缩的枯叶,单薄而凄清。
沈昌宏听着这番饱含痛楚与怨怼的肺腑之言,再瞧见他那憔悴不堪的模样,心中如同压了巨石,沉闷难言。
太子说得没错,是他先背弃了诺言。
他曾许诺要辅佐这孩子登临帝位,也曾向故去的老友保证会护其周全,更亲口提过联姻结盟、亲如一家的愿景。可最终,却是他亲手斩断了这一切。
当初做出这个抉择时,他已备受煎熬,所以始终不敢面对。
身为朝廷重臣,背弃君主本就是锥心之痛,此刻再听太子这番泣血般的控诉,他更是心如刀绞。仿佛连支撑这副躯壳端坐的气力都已耗尽。
他颤巍巍站起身,朝着太子深深俯首行了一个大礼,沉声道:“太子殿下,千错万错,皆是老臣的错,是老臣背信弃义。老臣……向您赔罪了。”
这是他为官多年以来最沉痛的一次。一个心有大义一心为民之人,走到如今这般地步,着实可笑可悲。
太子眼见年迈的太师躬身至此,眼中强忍的泪水终于滚落。他疾步上前,亲手将老人扶起,哽咽道:“太师,我还不想死啊,我也想要争一争。为了活下去,我喝了那么多苦药,熬过一年又一年,真的不想放弃,我很需要您,真的很需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