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阿爹叫什么名字?”
沈小草抿住唇。肉肉的小脸顯出几分纠结,垂下脑袋,扭了扭身子要跳下椅子。
却被死死按住动不了。
沈小草眸中浮起决心,两眼一闭,往后躺倒,“呼咻”打起呼。
装睡。
阿爹来之前百般叮嘱,不能让阿娘晓得他,提也不能提。按理说她方才已经犯了忌,可她实在是好奇,阿娘听到阿爹时的神情。
芸姨说阿娘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小五叔叔说阿娘温柔又善良,只有阿爹对阿娘什么也不说。
沈小草小小的脑袋瓜胡思乱想,忽然一块温熱擦到她脸上,湿湿的,很轻柔,她辨认出来那是打湿的帕子。
擦完脸,她被轻轻抱起来,走动一会,她往后倒,落在柔软充满香气的被褥里。
是阿娘的床。
阿娘.......阿娘。
沈小草咀嚼着这个称呼,待身旁安静下来,悄悄睁开一只眼,偷看与她裹着一張被子的女子。
有些瘦。
睫毛很长,身上很香。
沈小草靠近过去,小心翼翼抱住她的胳膊,睡意袭来,她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这次是真的打呼了。
宋萝微微翻过身。月光爬上床,映亮软乎乎的小脸,似乎是累极,呼吸重而急促。
像是挨着个小火炉,热意从相贴的胳膊处涌来,心底漫上股酸楚。
血缘是种很奇妙的东西。
她伸出手指,触碰沈小草翘起的额发,仿佛有条看不见的线,将她与这孩子相连。
同蓋一层被子,竟感到许久未有的安心。
她叹了口气,回过身去,闭上眼。
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记忆与梦境凝成碎片,不断地在眼前晃。有时是住在四面漏风的破房子里,阿娘抱住她和幼妹,暖意沉沉。
轉眼变为沈洵舟将她死死抵在床榻间,漂亮的面孔带着泪,大颗眼泪砸在她脖间,又凉又烫。
还有張嬸真诚柔和的笑脸,握着她的手,眸光里满是看女儿的慈爱。
她在梦境中浮沉,浑浑噩噩,不自觉地想:这不是她一直想要的嗎?
阿娘与幼妹活着,她也好好活着。
嫁给王二牛,过上安稳的日子。五年,她几乎已经忘却了沈洵舟,他带给她的伤痕也逐漸消弭,眼睛治好了,腳腕也不再痛。
梦走到尽头,一片漆黑。本能地,恐惧自心口漫延出来,如洪水般吞没她。
沈洵舟凉凉的嗓音在耳邊响起:“瞎了眼,断了手脚,你还如何跑?”
宋萝猛地惊醒。白色的床帐映入眼帘,她眨了眨眼,反應过来自己已逃了出来,不再看不见。
心跳平息,目光一转,沈小草小小的人影站在屋内,木架子前,仰着脑袋,直勾勾地盯着上面的喜服。
“我听说,后日你便要办親事了。”沈小草转过头,面无表情道。
稚嫩的脸顯出些森然。
宋萝坐起身,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沈小草默了会,自顾自地爬上梳妆台前的椅子,从铜镜里看她,说:“夫子,我要回去了,你帮我梳头发吧。”
她在椅子上晃着小脚,显而易见地开心
起来。
宋萝只好走过去。素白的手执着木梳,一下下顺着细软的,小脑袋上的头发。
两只双髻整整齐齐地顶起来。
沈小草左扭右扭,对自己的发髻满意的不得了,扬起小下巴,露出些矜傲。
“你家住在哪?”宋萝放下梳子,打算将人送回去,顺势瞧瞧她阿爹到底是谁。
“徐叔叔会来接我的。”沈小草这样说道。
“咚咚。”
敲门声传过院子。
沈小草从椅子上蹦下,迈开小腿跑出屋,踮脚打开大门,露出徐管家的脸。他微微一笑,对沈小草身后的宋萝说道:“叨扰夫子,我送你们去学堂。”
门被推开得更大。精致的,挂着金铃铛的馬车静静等待,棕色的馬在日光下泛起柔润的光泽。
王二牛局促地站在马车边,一身粗布麻衣,显得黯然失色。他似乎是等了许久,有事要与宋萝说,却張了张唇,没能说出话来。
沈小草扬着下巴看他,冷哼一声,利落爬上马车,扒着门帘向宋萝招手,换上笑脸:“夫子,快上来呀。”
宋萝犹豫了下。
每日早晨,王二牛便会过来,送她去学堂,两人一起走过去,到了学堂,王二牛给她打下手,扫扫地,擦擦桌子,有时待在里面听课,而后再一同回家。
只是如今看沈小草这副看不起人的模样,定不会让他上马车。宋萝想好拒绝的说辞,正要开口,王二牛望着她,憨憨地笑了笑:“阿萝,那你快上去,我回家给娘搬个东西,等会就过去学堂。”
他挠了挠头,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