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了一下:“你走前
面。”
“哦。”
宋萝越过他,碧色裙摆荡开,轻碰他衣角,交錯一瞬,又远离开了。她站定回头,问:“我们去縣衙嗎?”
沈洵舟白皙的面颊浅笑了下,如枝头鲜嫩绽开的玉兰花,显出莹润的光泽,神情竟十分柔和。
他已迈开步子,伸出手指,扶了下她发髻间歪倒的蝴蝶钗:“去酒楼。”
宋萝下意识去摸,被他握住手腕。日光穿透门廊,落在他身后,面前青年漆黑的睫毛像把小扇子,生出几分秾艳,说:“发钗歪了,给你扶正。”
他松开她,眼眸看着她,无声催促。
宋萝又提起裙子向前走,发后的蝴蝶结飘起两条丝绦,少女身形纤细,不急不缓,他离了半步,淺绿色丝帶被风吹到他肩上。
她仍是话语不停,偶尔偏过脑袋看他,像只探头的小鸟。“大人饿不饿呀”“酒楼有什么好吃的”“我们什么时候去看陸大夫”“和小五一起去吗”一连串传到耳边,沈洵舟淺浅出神。
几乎已经习惯这样的热闹了。
仿佛孤寂的人行走世间,无意拉动一支绳,万千铃声响起,震颤中涌来人声鼎沸。
沈洵舟捏住她飘过来的发带,扔开,心想:让她做做沈府的夫人或许也不错。
*
商县流传起一出戲。
戲班子在酒楼中央搭起的戲台上,原先的苦凄爱情,换成了当官的故事。
正是晌午,挤满了人,饭菜酒香飘散在大堂中,桌边传来欢笑声、低语声、谈论声,咿咿呀呀的戏腔响起,正是那扮作大夫的老生,横眉竖指,高喝一声。
“黄大土,你为何假扮县丞,将我们骗的团团转呐!”
面上花臉的男子跪下来,惭愧垂头:“我,我见那官员死在山坡上头,心生歹念,便拿了文书,妄想狸猫换太子,是我错了,陆大夫!求你莫要告发于我啊!”
“铛。”
锣响愈发欢快,敲击着,台上已换了另一幅场景。
白布裹住直挺挺的人,穿着蓝衣的小生绕着转圈,捂住鼻子,后跳一大步,喊道:“县丞大人!这是瘟疫呐,索性还未入城,快快就地烧了——”
“且慢!”扮作黄大土的花臉摸了把臉上的胡子,急行两步,指向白布,“人还没咽气,怎可不救,速速送去陆大夫的医馆,叫他诊治!”
蓝衣小生一跃而起,双手摊开,惊叫:“怎可呐大人,若是瘟疫蔓延,县城里头百姓性命不保啊,大人三思啊!”
“啰嗦!”花脸手提起长矛,戳向他,小生倒地,鼓声响起。
花脸仰天笑了两声,踏步绕着白布走,唱起词:“陆大夫,非是我黄大土无忠义,要怪就怪你撞破了我的秘密,终究是留你不得!”
琴弦声宛如流珠,淌落台上。
白衣小生跪倒,悲痛欲绝,鼓声愈快,一道撕裂的“爹!”破出来。
扮作大夫的老生殘喘一口气,斷断续续唱道:“儿啊,瘟疫的药方你给县丞大人,先救下百姓,我的病症已无力回天,你要好好照顾县里的百姓……”
话音骤断。
凄厉的奚琴声自台上响起,传入下方,楼上食客耳中,不知是谁拍桌而起,掀了筷子,怒喝道:
“恶人当官,善人横死,这世间有公道王法何在!”
入夜。
黄大土惊醒,耳边嘈杂一片,他慌忙起来穿衣服,穿到一半,门被踢开了,两名捕快架住他往外拖,他像条待宰的猪一般挣扎,被甩到一双黑色长靴前。
院内燃起数盏灯,他看清了这青年的脸,又骇又怒:“谢......!”
谢灵台微笑,低下身来:“周临宇,不对,应当叫你黄大土,这出戏可看的精彩否?”
黄大土面如死灰,喃喃道:“是你,是你偷走了账册......”
谢灵台“啧”了声:“有什么话到公堂上说去吧。”直起身,清了清嗓:“周府一家三口人,还有姨娘与仆从若干,一个都不许落!都带回衙门问罪!”
*
客栈门廊中挂起灯笼,照得一片明亮,两道影子交叠着走近。
“吱呀。”
如玉指尖推开门,屋内亮起烛火,暖色浸染莹润白皙的面颊。
沈洵舟端着灯盏,眼眸漆黑,殷红的唇抿着,幽幽照过去。
宋萝抱出被子往地上鋪,听了戏还有些意犹未尽,边鋪边仰起脑袋问:“大人,这戏里说的是真的吗?那陆大夫真的也太惨了些。”
见他盯着她不说话,一身暗色,杵在那跟个幽魂似的。她摸摸脸,又摸头上的发钗,嘟囔:“没乱啊,盯着我干嘛。”
沈洵舟扬了扬白皙的下巴,示意地上的被褥:“你做什么?”
“铺地铺睡觉啊。”宋萝觉得他莫名其妙,低下头摊平被子,“还是和之前一样,大人睡床,我睡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