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天,这每一声,都像是敲在她心上的一记重锤。
一下,又一下,提醒着她。
该走了。
苏清寒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紧紧地扣住了身下的木阶。
她必须离开。
父亲的冤魂尚未安息,血海深仇如一座大山,压在她的肩头。她不能,也不该沉溺于这份短暂的、不属于她的温暖之中。
这个小院,是一处世外桃源,是一处能让她暂时卸下所有伪装和防备的避风港。可她终究是一艘必须驶向狂风暴雨的复仇之舟,这里,不是她的终点。
她和他,从一开始就不是同路人。
他是天机阁的刺客,生活在最深的黑暗里。
而她,是六扇门的神捕,毕生所求是朗朗乾坤,昭昭法度。
他们的身份,注定了他们之间横亘着一条无法逾越的深渊。这些天来的温馨相处,不过是命运开的一个残忍的玩笑,是两个走在悬崖两端的人,偶然间的一次短暂交汇。
理智,一遍又一遍地,用最冰冷、最清晰的语言告诉她这一切。
可是,情感呢?
当她看着那个男人放下斧头,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然后转身走进那间被他自己用灶火熏得有些发黑的厨房时;当那熟悉的、带着些许焦糊味的饭香,再次从厨房里飘出来时……
离别的话,却如同被灌了铅一般,沉重地堵在她的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害怕。
她害怕自己一旦说出“我要走了”这四个字,这个小院里所有鲜活的、温暖的色彩,都会在瞬间褪去,变回一片冰冷的灰白。
她害怕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会因为她的话,重新覆上那层她初见时熟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冰。
她更害怕,当她踏出这个院门之后,等待她的,将是无穷无尽的追查、算计、阴谋与杀戮。她将再次变回那个孤身一人的“绯月”,那个心怀仇恨的苏清寒。到那时,又有谁,会在她受伤高烧时,不计代价地守护她一夜?又有谁,会笨拙地为她做上一碗热气腾腾、却又有点烧糊了的汤面?
这份温暖,像是一种最温柔的毒药。她明知不该沉溺,却早已毒入骨髓,难以割舍。
一顿午饭,吃得沉默而压抑。
饭桌上,依旧是两菜一汤,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沈夜的厨艺,经过这些天的练习,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至少,菜不再是黑乎乎的,饭也完全熟透了。
他默默地为苏清寒盛了一碗饭,放在她面前。然后,又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她的碗里。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动作却自然而然,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苏清寒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饭,味同嚼蜡。
她几次抬起头,想看他,想开口,
但目光触及他那张依旧略带苍白的脸时,所有的话语,又都咽了回去。
她想说:谢谢你,救了我。
她想说:你的伤,好些了吗?
她想说:我要走了。
可最终,她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将碗里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因为她知道,这或许是他们之间,最后一顿平静的午餐了。
吃过饭,沈夜默默地收拾碗筷。苏清寒没有像往常一样坐着,而是站起身,想去帮忙。
“我来。”沈夜伸出手,拦住了她,声音依旧是那种低沉而简短的调子。
他的指尖,不经意间,轻轻擦过了她的手背。
苏清寒的身体,如遭电击般,微微一颤。
那股熟悉的、源自他身体深处的冰冷触感,再次传来。只是这一次,她感觉到的不再是危险和疏离,而是一种让她心疼的孤寂。
她收回手,看着他端着碗筷走进厨房的背影,眼眶,控制不住地微微泛红。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
用最冷漠的姿态,做着最温柔的事情。
他将所有的善意与关心,都藏在那沉默寡言的表象之下,从不邀功,也从不索取。
下午,苏清寒回房,开始收拾自己那本就少得可怜的行囊。
她的动作很慢,很慢。
那件被血染透、又被他清洗干净的夜行衣,她折了又展开,展开又折好,来来回回,仿佛永远也无法将它放进包袱里。
那枚他用来照明的特制蜡烛,她拿在手里,摩挲了许久。烛身上,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墙角,还放着她练习用的木剑。剑身上,有着几道被他的短剑“刹那”留下的、深刻的划痕。那是他陪她拆招时留下的印记。
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处处都是他的痕迹。
这些痕迹,在过去的每一天,都让她感到安心。而现在,却变成了一根根最细微、最锋利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的心上。